塞外的风,永远裹着沙砾和牧草的清香,刮在脸上有点痒,又有点痛快。夕阳像个巨大的、烤得流油的咸蛋黄,慢吞吞地往地平线下面滚,把整片天空都泼洒得金灿灿、红彤彤的,连带着无垠的枯黄草原也像铺了一层熔化的金子,晃得人睁不开眼。
远处,紫色的暮霭沉沉地压过来,给这幅热烈的画卷镶上了一条神秘的边儿。
护送和亲公主的队伍像条长长的、疲惫的虫子,在金色的“毯子”上慢悠悠地蠕动。车轮碾过砂砾和干硬的草根,吱嘎——吱嘎——,声音单调又磨人。每次颠簸,凤辇四角挂着的鎏金小铃铛就急不可耐地摇晃起来,叮铃铃、叮铃铃,声音又细又脆。这声音本该是喜庆热闹的,可这会儿听在萨仁塔娜耳朵里,只觉得像一群小雀儿在耳边叽叽喳喳,吵得她有点想捂耳朵。
她端坐在辇中,草原上响亮的“萨仁塔娜”(月光)这名字,此刻像个漂亮的符号挂在那儿。她更喜欢阿娘唤她的小名——棉棉。软乎乎的,像刚弹好的新棉花,暖和又蓬松。她双手乖乖地交叠放在膝盖上,指头却有点不安分地轻轻抠着华丽嫁衣上繁复的金线纹路。这身行头可真重啊!织金的锦缎一层又一层,绣满了吉祥的鸟兽花草,漂亮是漂亮,可压得她肩膀都酸了,活像套了副镶金嵌玉的枷锁。沉甸甸的凤冠上垂下来的珠玉流苏,随着车身的晃动,在她眼前晃来晃去,叮叮咚咚地小声合唱,比金铃还烦人。
她忍不住伸出根手指,悄悄把面前碍事的薄纱帘子撩开一条小缝,眯起一只眼往外瞧。雍京的方向,只剩下一片被越来越浓的暮色吞掉的、灰扑扑的影子。那就是她要去的地方?一个镶金嵌玉的大笼子?棉棉撇了撇嘴,心里嘀咕:笼子就笼子吧,反正草原上的小羊羔换了个圈,也得好好吃草,好好活着。
“公主,雍京来接咱们的仪仗到啦!就在前面!” 贴身侍女阿萝的声音从辇外钻进来,带着点长途跋涉的沙哑,还有一丝藏不住的紧张。
棉棉眼睛一亮,来了精神!她深吸一口气,哇,还是草原上的空气闻着舒服,清冽冽的,带着泥土和干草的味道,一下子就把辇车里闷乎乎的气息冲淡了。她抬手,这次大大方方地把纱帘往旁边一撩,好奇地探出小半张脸。
哇哦,夕阳最后的金光,跟不要钱似的,全都泼在了领头那人的身上。银光闪闪的铠甲被镀上了一层流动的金,亮得简直能闪瞎人眼!那人身板儿笔直,像草原上最挺拔的白杨树,骑在一匹雪白雪白、神气活现的大马上。他利落地一勒缰绳,白马“咴咴”叫了两声,前蹄子在地上刨了刨,扬起一小片金色的尘土。然后他翻身下马,动作那叫一个干净利落,带着一股子属于将军的利落劲儿,几步就跨到了凤辇前头。
正是镇北将军,沈淮。
他微微仰起脸,轮廓分明的五官在金光里显得格外英俊,嘴角还噙着一抹恰到好处的、又温和又英气的笑。他伸出手,掌心朝上,姿态摆得那叫一个恭敬又标准,声音清亮亮的,像两块上好的玉石轻轻一碰:“萨仁塔娜公主一路车马劳顿,真是辛苦您了。塞外风沙粗粝,可它们加起来,也不及公主眸中星辰的万分之一。臣,沈淮,奉陛下的旨意,在此恭迎公主鸾驾。”
他的眼睛可真亮啊!就那么直勾勾地、专注地看着棉棉的脸。那目光里,有惊艳,有毫不掩饰的欣赏,还有一丢丢……嗯,让人脸皮有点发烫的灼热。
棉棉的目光像只小蝴蝶,在沈淮那张俊脸上飞快地扑棱了一下,没多停留。她滴溜溜的眼珠转过去,扫了扫他身后那一排排铠甲鲜明、眼神却跟鹰隼似的、带着审视和戒备的士兵。最后,她的视线落回到沈淮伸出来的那只手上——骨节分明,带着常年握刀留下的茧子,看着干净又有力气。
这双手?啧啧,代表的可不是什么花前月下,而是权力、算计,是通往雍京那个大漩涡的第一道门坎儿!踩不好,摔下去可是粉身碎骨,连带着身后整个草原部落都要跟着遭殃。
和亲?听着好听,其实就是场交易!她就是个活生生的抵押品,被送到雍朝皇帝那儿,换部落喘口气儿罢了。安安稳稳到京城,老老实实当个本分的妃嫔,让部落安安稳稳的,这才是她这个小棉花的正经任务!随遇而安嘛,又不是傻乎乎认命,是看清楚情况后,选一条对大家都好的、稳稳当当的路。她就像草原上的芨芨草,风来了就乖乖弯弯腰,风过了照样站得直溜溜的,柔韧着呢,生命力强着呢!
心念转得飞快,棉棉扶着辇车的边缘,自己个儿就稳稳当当地跳下了车辕。动作那叫一个从容大方,仪态端端正正,每一步都像用尺子量过似的准。
她对着沈淮,规规矩矩地行了个标准的草原礼,姿态恭敬又带着明显的距离感。声音透过面纱传出来,平静得像结了冰的小湖面,清清楚楚地钻进沈淮和周围人的耳朵里:“将军言重啦。我奉了父王的命令进京侍奉天子,这就是我该做的本分,哪敢说什么辛苦不辛苦。陛下对我们草原的恩情像春天一样温暖,我这心里呀,早就踏实得像晒着春日的太阳一样暖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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