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初现时,少年悠悠转醒。他茫然地望着陌生的环境,直到看见桌前擦拭剑身的墨斩,浑身瞬间绷紧。
“醒了?”墨斩头也不抬,指尖划过锋利的刃口,“我叫墨斩,是取你父亲性命的人。”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少年因恐惧而发白的指节,“但你不必怕,我不杀无辜之人。”
少年咬着唇,半晌才轻声开口:“我叫沐春……”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带着雨后初霁的清透,“我不知道父亲的罪证藏在哪里,我从小就住在东院,连府里的账本都没见过……”
墨斩挑眉,放下剑走近床边。他低头凝视着沐春,发现少年睫毛很长,垂眸时能在眼下投出扇形的阴影,衬得眼睛愈发湿润。“你倒是坦诚。”
烛火在铜盏里明明灭灭,映得墨斩的影子在斑驳的土墙上忽大忽小。他擦拭长刀的动作顿住,刀刃上未干涸的血迹在烛光下泛着暗红,像极了沐春脖颈处那道狰狞的鞭痕。少年赤着半边身子,苍白皮肤下的血管微微凸起,肩头与脊背交错的新旧伤痕如同蛛网,最触目惊心的是锁骨处那道月牙形的烫伤,边缘皮肉翻卷,显然是不久前留下的。
“这些伤,也是你父亲打的?”墨斩的声音冷得像淬了冰,指腹无意识摩挲过沐春额角结痂的伤口。他见过太多因权力倾轧而伤痕累累的人,却从未见过哪个世家公子,竟被折磨得如同市井贱籍。指尖触到少年颈间凸起的鞭痕时,他的瞳孔不易察觉地收缩——这力道分明是要取人性命。
沐春垂眸盯着自己交叠的膝盖,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是哥哥...”他顿了顿,喉结滚动咽下苦涩,“因为我母亲是父亲的侍妾,生下我后就被...”话音戛然而止,窗外突然卷进一阵风,烛火猛地摇晃,将两人的影子搅成破碎的残片。
墨斩收回手,袖中暗藏的匕首在掌心刻出几道血痕。他自诩杀人如麻心如铁石,此刻却莫名想起三年前那个雪夜——被自己亲手斩断喉管的贪官,临终前还在哭喊着求他放过独子。原来这世上,有些人连“独子”的资格都不配拥有。
“既如此。”他转身时带起衣摆的暗纹,青瓷茶盏撞在木桌上发出清脆声响。滚烫的茶水在杯中荡出涟漪,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沉如寒潭的眼底。指尖绕着杯沿转了两圈,那些未说出口的话随着蒸腾的水汽消散在空中。他见过太多人在生死边缘挣扎求生,却从未见过有人能将满身伤痕,当作不值一提的笑话。
寂静在两人之间蔓延,唯有烛芯爆裂的噼啪声格外清晰。墨斩望着茶汤里自己扭曲的倒影,想起昨夜挥刀时溅在脸上的温热血珠。那些鲜血和眼前少年的伤痕相比,似乎都变得不值一提。他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滚烫的茶水顺着喉咙灼烧而下,却暖不了胸腔里那团冰冷的郁结。
“你便留在这里。”良久,他将半凉的茶盏推到沐春面前,瓷面倒映出少年惊愕的眼,“等风头过了再做打算。”这句话出口的瞬间,他忽然意识到自己违背了多年的规矩——从不留活口,从不心软,更不会让无关之人踏进这座藏身的小院。或许从昨夜在柴房放下刀刃的那一刻起,有些东西就已经悄然改变了。而这改变,如同春冰初裂,虽无声,却注定覆水难收。
沐春惊讶地抬头,茶盏放在床边的桌上,热气袅袅升腾。他望着墨斩冷峻的侧脸,突然想起昨夜那个带着血腥味的怀抱。原来这世间真的有人,会在杀戮之后,递来一盏温热的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