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号:679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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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中来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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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玉香坊的牛车驶上正街时,天色已经发粉。

    被阴云遮住的那弯淡月显出了形,洒出了光,照出长街两侧墙根下,裹着破絮烂袄,挤挤偎偎的关中流民。

    楚昭宁一叹,将帷帽两分的轻纱放下,阖目养神。

    西蕃战事一启便是五年。五年间,关中大旱又接洪水、蝗灾,官府逼税之下,好些关中百姓弃地来蜀逃荒避税,令她看遍了人间悲苦。

    她曾因向流民施食赠药,被夫人发现骂了好几回,说楚家都快要饭了还偏帮流民,骂得她心头仓皇。

    前些年,楚家的日子过得也苦,要还欠着锦院的巨债,夫人这般做态她能理解。她只能匿下些自己的吃食,昧下些坊里的药丸,时时偷送。

    牛车出城后走走停停,午时在半道小镇歇了一气,赶到灌县时,已近黄昏。

    马车抵达青城山脚下的道院,她让两个香工背了送罗天师的香药,求见了常道观的监收道人钟道长。

    见钟道长出来,她将帷帽轻纱两分撩开,手掐子午决,抱拳施礼:“见过仙长。”

    鹤发鸡皮的钟道长年事虽高,嗓门却分外洪亮,抱拳还礼,笑盈盈道:“福生无量!仙长不敢当。一年未见楚姑娘,出落得越发灵秀了。你又来给观主送香药了?”

    自楚玉香坊开业,她每年都会在清明节后来青城山一趟,亲送为罗天师定制的、引神用的降真香。

    而罗天师用来沐浴的杜衡香丸,日常佩用的甘松苏合香,则是由她亲手调制的,是她赠予罗天师的。

    楚昭宁感激罗天师对宋青阳的接纳和教授之情,亦感激天师对楚玉香坊的提携之恩。罗天师心性通达天地,由来欣然接受。

    被钟道长夸得羞涩了脸,她歉意道:“此回还有事要办,上不得山面见天师,有劳仙长代我向他问声好。”

    青城,山高崖险,林茂涧飞,上山石阶直通云深之处的老君阁,爬上去少说也得一两个时辰,她还待日落前去给外公、外祖母、阿娘上坟,自是上不得山。

    钟道长望她捋须一笑:“便你有心上山,也见不到观主,观主三月前,便已出蜀访友。香药给我收着便是。”

    她又抱拳一敬:“有劳仙长,那我就告辞了。”

    钟道长捋须的手一停,口头上快问了一句:“对了,青阳在京中可好?”

    她眼神一滞,收直腰轻道:“自是好的。”

    “当年,他常偷山上祖师爷的供品,被我逮了好几回,回回哭天抹泪告饶。”钟道长嗓门洪亮地笑了一气,歇气又叹,“眼下山上观里供品再没人偷,贫道很是念他!”

    她微怔,随之羞得脸耳滚烫,施礼告辞:“他深受仙长们宽宠惠待,自是忘不了恩情的。待他哪时回乡探访,定回青城山看望钟道长。”

    楚昭宁八岁那年,从不与楚家往来的外公,遣了宋青阳来益州府叩了楚家的门,要求见她。

    那日,七岁的宋青阳任楚家仆佣拉扯,也不进门,直到她得了夫人准许,出门见他。

    那是她与宋青阳第一回见面。他穿着破旧的青衣小袄,脚上草鞋沾满泥垢,红肿着一双瑞凤眼,嫩生生、怯怜怜地打量她。

    听她承认身份,宋青阳冲她抱拳施礼,红眼咽哽道:“我叫宋青阳,是外公宋世宁收容的孤儿。外公他不大好,想请你、请阿姐去灌县见见他。”

    因刘阿嬷嘴上不把门,楚昭宁早便知晓自己身世,却从未得见外公。听陌生孩童说外公不好,她当时就捂紧了嘴,险些哭出了声。

    彼时,楚家还未经营香药行当,开着一家织坊,揽着为锦院提供蜀锦的活儿。楚长禄忙着跑商收丝,根本没心思顾她。

    夫人也因织坊事多嫌烦她,巴不得将她送人,闻听她外公有召,爽爽利利送她去了灌县。

    她一走就是三年……

    那时,八岁的她煮炊煎药,侍奉重病的外公;七岁的宋青阳砍柴背水,为外公洗身按摩。

    外公则会在精神头好些时,将二人叫到一处,拿根篾条,逼二人识文断字,背习医书,辩证病理。

    于宋青阳,外公说他命带三重天医星,天生是行医料子,不能因他病情误了学习。

    于她,外公说女子能识文便能明理,免似她阿娘那般眼皮子浅,不识人性深浅高低。

    外公鲜少提起她母亲,母亲亦是扎在她心头的一根刺,她亦不提。

    三年里,外公看不了诊,少了诊金收入,久长受惠于外公的左邻右舍,时常送来些粮食蔬果接济。青城山的道友们也时常接济。三人虽吃得粗淡,好在没饿肚子。

    随外公病情变化,宋青阳常上青城山,请罗天师为外公增减或变更药方,下山时,常带回一些观里的贡果、贡点。

    每回从山上下来,宋青阳将揣在怀里的果子糕点塞到她手里时,总是坦荡荡地说,都是道长们打赏的,他已吃过,给她留了一份——原来都是他偷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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