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应当想到,观里医徒、道徒众多,那些贡果点心,哪轮得到宋青阳这个山下的野孩子?
硬挺了三年后,外公的病终归神仙难救,让宋青阳请来罗天师,将无处可去的宋青阳作了托付。
她也是那时方知,外公患的是最难医治的厥阴之症,三年前就已耗尽了精气。若非她去外公身边侍奉,令外公心情大好,绝不能拖到那刻。
外公弥留之际,她与宋青阳双双哭跪在床前。
形容枯槁的外公,将她与宋青阳的手捉得分外紧,吊着一口气叮嘱:“闺女,自爱者方得人爱……莫信他人花嘴巧舌,莫恋他人好皮囊,莫做他人偏房妾室,更莫做他人别宅妇。”
因对楚长禄恨意太深,外公从不叫她姓名。
外公亦叮嘱宋青阳:“青阳,外公将阿姐托付给你。你是男儿,万莫让她再被人欺!”
时进黄昏,松青柏茂的坟山上,楚昭宁将包袱打开,在三座坟前点了香烛,跪下徐徐烧着纸钱。
近些年香坊营生兴旺,忙得离不了人,她只能借给罗天师送香的机会,顺道来祭拜外公、外祖母、阿娘。
陈香工带着两个香工,拿刀将三座土坟上,蓬生的杂草乱枝砍尽,又抱成一团点燃烧尽。
刘阿嬷徐徐往她手里递着纸钱,陪她一起红眼,一起哭。
当年,她母亲的死讯,正是夫人遣刘阿嬷送的。事休之后,外公拉了母亲棺椁回乡安葬,外祖母未过一月就伤绝而亡。
楚昭宁烧着纸钱,一叠叠,一串串,烧个不停。
心里默念:“绝不做人偏房、妾室、别宅妇,外公,我都记着……亦不会对秀美皮囊者,动心起念!”
夜里,一行人在灌县住了一宿,早早地,她叫醒众人往九陇县赶。
到香市已近晌午,怕好货被人抢了先,她让陈伯带人去驿站停了牛车,自己带着刘阿嬷往香市里挤。
因心情急迫,将帷帽忘在牛车上,却也顾不得了。
香市上,客人如龙,商人如云,一团团一簇簇,聚得聚,窜得窜,一派繁忙盛况。
胡蕃商人、景朝客人,操着各地口音的品鉴声、议价声,牛嘶马鸣驴叫声,震耳发聩。
她拉着刘阿嬷的手,挤到一处胡商香材摊子前面。摊子上摆满了郁金、龙脑等香材,还摆着数块硕大的褐色阿末香。
阿末香对调制合香最为紧要,但凡合香里,添了阿末香作定香之用,那款合香能散香达数年之久,也正是她手里最欠缺的香材。
她拈起一小块阿末香,放在鼻下轻嗅试香,鉴别香材好坏。
胡商操着瘪脚的景国话,冲她一翘两撇鼠须,喜滋滋道:“小娘子来晚了,这些阿末香,已被你身边这位贵人全要了。”
“全要了?”她转眸一看买者,见是位衣饰华贵非常,大腹便便的白须老者。
老者见她转脸盯来,叠了好几层松跨上眼皮的眼睛,霎时一亮,口气颇为和悦:“老朽抢了小娘子的先,失礼了!”
一两阿末香一两金,这几块阿末香少说也得几十斤,好奢豪的手笔!
她毫不介意,冲老者展颜一笑,又将手中那块阿末香一嗅,放回摊上,拉了刘阿嬷的手就走。
越过老者肩头之际,她倾身朝老者耳边一靠,小声耳语:“假的,莫买。”
倾身过去的那一霎,老者惊得将松垮的眼皮全撑开了。闻听她话,又气恼地耷拉下眼皮,霍地望向那位胡商……
老者是否买了那堆阿末香,楚昭宁不得而知,她与随后赶来的陈香工他们,在香市上却买齐了所需香材。皆属上乘,绝无假货。
与各位香材商去市监处立了契,交割了买香用的锦帛,她带着一行人满载香材,赶着牛车离开香市后,香市上起了一阵骚乱。
售卖阿末香的那位胡商,被赶来的香市市令带着兵,绑了绳索,乱哄哄押往市监处置。
“会如何处罚这丧了良心的胡蛮?”望着挣扎哭骂而去的胡商,胖老者手端腰间玉带,吹胡子瞪眼。
老者身边,一位瘦长身形的中年男子道:“他售的阿末香一半真一半假,少不了得挨市令六十板杖。”
“周署令就离了老夫身边片刻,老夫就险些上当。得亏遇到那位小娘子,小娘子又碰巧拿的是假的阿末香,否则老夫这把是要出大血了。”
瘦者为朝廷右藏署令。
西征大军班师在即,他奉皇命来蜀中选购香材回宫,供给合香院赶制一批上品香药,待庆功宴上赏赐有功将士。
方才周署令逛到旁处,这位老者便险些上当。
“阿末香又名龙涎,生料微腥而涩。那块假的却清甜馥郁得紧,深谙香材者方知。”周署令笑应,又转言,“朱公今日当在鉴香会上观群芳争艳,何苦陪下官在此挤得灰头土脸?”
“虽接了择选使一职,老夫却是来益州走过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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