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绝非不讲理的人，更何况连我的老板都觉得我比他见过的所有男人都理性。所以即使我老公跟我撒谎了，即使他把结婚戒指弄丢了，我还是决定给他第二次机会。

    每个犯了错的人，都值得拥有第二次机会，不是吗？

    所以今天，我来买河豚。

    比起商场，我更喜欢菜市场。

    菜市场，一个城市的灵魂所在，买卖吆喝中，尽是人生的苦辣酸甜。我在日本学习河豚料理的城市叫下关，让我至今想念的还是那里的菜市场。那些等待被屠杀的鱼们，各种海洋生物们，被精心摆在案板上，身上堆着冰块，嘴一张一张，眼睛惊恐得一眨不眨。我喜欢这样的地方。

    下关，因为河豚出口产量而出名，而我的故乡，这座跟日本隔海相望的海边城市，虽说河豚闻名程度远不如下关，但是同样是海鲜出口的扛鼎之城。

    我今早已经收到我的渔夫朋友的信息：你要的已经来了。

    所以我现在的脚步轻快但又宿命感十足。

    “今天不能看到她，我必须放弃了，所以我吃河豚。”

    这是日本诗人写下的关于河豚的著名诗句。我在下关的老师森本徹曾经不止一次，坚决又悲伤地吟诵。

    我的灵感正是源于此，今天晚上的河豚，将会是我给我老公的第二次机会，也是最后一次。因为男人的谎言如果置之不理，就跟埋在地下的手榴弹没什么区别。

    我走进码头边上的海鲜市场里，鱼腥味扑面而来，如果仔细闻，还有从深海里带出来的气味。我看见案板上的鱼，桶里的鱼，这些长相奇怪却美味的生物，我想象着今天以前它们的人生，命运在某一刹那就发生了巨变，它们听天由命，嘴巴一张一张着，无声地呐喊，如果我们仔细听的话——会听到什么呢？

    我跨过地上的血水小河。

    我跨过地上的鳞屑小山。

    我闪过渔夫们湿漉漉血淋淋的橡胶围裙。

    我直奔我的目的地。

    我的渔夫朋友不在，在的只有一个大爷顾客。

    “他刚跑出去。”大爷抱怨道，然后指指蓝色大盆里的鱼：“鱼都没帮我处理呢？！”

    我和大爷等了一会儿，还不见渔夫。我到处在缸里盆里桶里寻找我的河豚，不见踪影。

    我的眼睛顺着案板滴下来的血，来到地面，来到沟壑，来到排水口的空隙。我控制不住，我讨厌这鲜红的，会留下痕迹的粘稠液体。我突然有种想要拿着高压水枪，把血迹全都清洗掉的冲动，但是我感觉到有人在看我。

    是那个大爷，不用看，我都知道他灰溜溜的三角眼，正停留在我的胸部上。

    为了躲开他的视线，我走到渔夫那张巨大的案板前。

    这是他的谋杀台子，这是我选定他当我的海鲜供应商的原因，当然，也不完全排除他的长相因素。

    但这张巨大的谋杀台子，证明了渔夫对死亡的尊敬，这是我欣赏的。

    我的指尖摩挲着台子边缘，这张谋杀台子绵延展开，上面还盘踞着一盏灯，像是手术灯一样，一根水管被安上多档位的喷头，放置在案板边上，随时准备清理“犯罪现场”。我情难自已地欣赏着。

    脚下盆里那条凶猛的石斑鱼猛烈撞击四壁，可怜的家伙以为外面就是大海。我感到掌心微微触电般的痒痒。

    “我帮你杀？”我脱口而出。

    大爷疑惑地看着我。

    “我说我帮你杀。”这次是陈述句。

    “你会杀鱼？”大爷不可思议地问。他的眼睛从我的胸部移到我露在短裤外的大腿，好像我的大腿和杀鱼的技能有着密切关系。

    “我看还是不要了。”他撇撇嘴，摇摇头，好像我的大腿让他失望了。

    我快步走到店里，提醒自己，把这色老头的头按在鱼缸里实在不值得。我拿过橡胶围裙，挂在胸前，我感觉到大爷的目光，我没看都知道饱含着恶意和看笑话的意思。

    “哎，你这丫头怎么不听……”

    我瞪了他一眼，他突然愣住，好像不能接受女人能有如此凶狠的眼神。

    我看了眼案板下我的家伙们，我选了两把利器，放在案板上。

    我把那条石斑抓起来，它剧烈扭动。

    大爷咆哮的声音被我过滤在外。

    我举起刀背，迅速下落在它头上——瞬间，它停止抽动，没有死，只是晕了。

    我拿起尖刀，插进它的大脑，我听见头骨破裂的声音——咔嚓——我一刀到底。石斑的鱼鳍瞬间炸开，像是扇子，嘴巴也张开——时间好像暂停了，它就这样一动不动。

    我看了一眼大爷，他张大嘴巴，惊诧地看着鱼，又看看我。

    很好，这是我喜欢的反应。

    石斑鱼的嘴巴慢慢闭上，我知道它感觉不到恐惧了。但是它的心脏还在跳动，我要利用它还在跳腾的心脏放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