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筠收到信时，窗外的杏花正落。

    信纸很薄，墨迹却深，像是写信的人用了十分的力气。

    他指尖抚过那些字迹，恍惚间竟觉得烫手——

    〖见字如晤。

    北疆的雪化了，我昨日在崖边练剑，忽然想起你说过，江南的杏花该开了。〗

    落款是尘泽，可这字迹潦草得不像他。

    那个连佩剑穗子都要每日整理三次的人，何时写过这样仓促的信？

    西绛推门进来时，正看见诗筠对着信纸出神。

    她放下茶盏，轻声道。

    “北疆战事吃紧，这信能送到，已是万幸。”

    诗筠不语，只是将信纸折成方胜，放入案头青瓷瓶中。

    那里面已躺着七八封同样的信，每一封的开头都是

    〖见字如晤。〗

    ——

    尘泽的剑插在尸山上，血顺着剑槽滴落，在沙地上洇出暗色的花。

    副将递来水囊，他摇头，反而从怀中掏出一封皱巴巴的信。

    信纸边缘已磨得发毛，显然被反复展开过多次。

    〖帮会前的梧桐结果了，煎鱼带着狗蛋偷摘，被扎了满手刺。醉清风说，等你回来，要请你喝新酿的梅子酒。〗

    落款是诗筠，可这字迹太过工整。

    那个能在琴弦上弹出铁马冰河的人，何时写过这样拘谨的家书？

    “将军，该拔营了。”

    副将低声提醒。

    尘泽将信塞回心口的位置，那里还留着道箭疤。

    他忽然笑了。

    “告诉弟兄们，打完这场仗……”

    “我带你们去江南，喝最烈的酒，看最好看的人。”

    ——

    醉清风蹲在驿站屋顶抽烟，脚边堆着七八个空酒坛。

    戒烟？戒个屁。

    驿站老吏颤巍巍递来一封沾血的信。

    “军、军爷，这是北疆刚到的……”

    信纸展开，只有半截，像是被人匆忙撕下。

    〖……若归来，与你……〗

    后面的字被血糊住了，辨不分明。

    醉清风盯着那团污渍看了许久，突然拎起酒坛砸在墙上。

    “狗日的世道。”

    瓷片四溅中，驿站檐下的风铃叮咚作响。

    恍惚间，他好像又看见那个白衣胜雪的剑客站在院中，冷着脸说——

    “醉清风，你抽的烟，配不上我的格调。”

    ——

    狗蛋蹲在帮会牌匾上，羽毛被雪染白。

    煎鱼踮脚给它系上红绸。

    “新年啦，给你打扮漂亮点！”

    狗蛋罕见地没骂人，只是望着远处山路。

    那里空空荡荡，连个脚印都没有。

    诗筠的琴声从后院传来，弹的是《阳关三叠》。

    西绛在煮一壶隔思茶，老大把新做的七彩头套挂在了正堂，比往年的大一圈，说是“留着给某人戴”。

    醉清风靠在廊柱上抽烟，烟圈吐出来，很快被风吹散。

    “你说……”

    他突然开口。

    “等人等到什么时候，才算够本？”

    没人回答。

    只有雪落下的声音，轻轻，轻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