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必安翻开无常名册,那么,您要等的想必就是这最后一个人了,他今晚会寿终正寝,你们很快就会再见。
肃州的破茅屋里,一个形容枯槁的老人还在奋笔疾书,丝毫没有注意白无常已站在灯下多时。茅屋除了一张木板搭成的床和古旧的书桌,再无任何添置,他头上身上满是冻疮,有些甚至溃烂发脓,他笔下在写的,是一本人物志,讲子规生平。他答应过,以后赋了闲,定要为子规著书立传。
谢必安静静站着,等他完成这最终章。
周围的人只听他自己说是个罪臣,姓苏,许多年前也在防务大人那做过几年幕僚,因为什么事离开了肃州许多年,回来时,便是现在这副落魄模样,听说似乎从前还有个京城调来的大官朋友。
夜深了,一只磨损的看不出年份的笔掉落,他的阳气耗尽,眼前划过年少时的片段,那年拜别师门,他和好友们围坐,写诗作画尽情挥洒心中抱负,豪气干云天。朋友们都笑着,庆贺着,他将那副二十八学子图悉心收藏,想着假以时日大家功成名就,再将这副图拿出,当是另一派景象。
可是现在,图烧了,他们都死了。
他从满身是血的侍从口中听闻子规的死讯,几度晕厥,清醒后,他也曾返回京中为此事奔走,可是等他真回去却发觉自己愚蠢的令人发笑。边陲传回的军报说白介臣殉职,现在他该是个死人才对,如何向满朝上下解释其中曲折,又如何在君王面前陈述子规再次僭越职权甚至冒充宰辅参与和谈,都是无稽之谈。他站在写着自己名字的墓碑前,只觉万事空旷,他不知道,到底什么是活着,又是谁还活着。
直到冬雪彻底杀死安甫院子中的几只菊花,京城也彻底消失在他的人生。这个世上再也没有白介臣,只有另一个苏子规。回到肃州,他将自己的头发埋在李铸安寝的那块宝地,从今起,白介臣,也死了。
阴风习习,鬼魅列队前行,苏先生等的人终于来了。一个老翁模样的人被苏子规拦住。老翁抬头,看到无比熟悉的眼睛,怔住,向后退了两步,然后飞奔上前,紧紧抱住面前拼在一起的破破烂烂。
老翁颤颤巍巍的抬起手,握住苏子规的手腕,却不想力道大了一些,将谢必安辛辛苦苦的杰作扯断在地。他这才看仔细,眼前的哪还是那个风骨不凡的朋友,他只是一个拼接起来的人偶。老翁拾起地上掉落的手,将上面的尘土拂去,无名指的老茧是朋友曾书写锦绣文章的证据,他捂着胸口,无声哀泣。
子规似乎已经习惯了这副残破的样子,说话的时候仍是慢条斯理:“介臣,你不要难过,我很高兴那天去的是我。”
老翁跪在地上许久的错愕,多少个午夜梦回,他内心都在挣扎和愧疚中度过,他曾有千万句歉意想告诉他,但如今,什么也说不出。
时辰快到了。苏子规身上的零件叮当作响,似乎快要难以维持,谢必安的法术正在消退,残破的灵魂若隐若现。他吃力的牵住白介臣,“答应我,不要带着遗憾和愧疚结束这一生,往前走。”言罢,那些拼合在一起的四肢掉落消散,幻成尘埃,消失不见,一颗碧蓝的灵魂像一缕青烟升起,袅袅的向着最高处飘散。
白介臣的苍老的脸颊上划下一颗晶莹的泪,缓缓浮起,滴落在我的掌心。
“子规,你还没同我喝一杯……”他用手将苏子规消散时落下的尘土拢起,一颗不落的放进手心里。
知我者莫若你。你说不遗憾,怎能不遗憾,可你不许我遗憾,我便不再想,不回头。
元君见白先生,起身行礼示意。这一揖,拜益国所剩无几的良臣。
白先生蹙起苍老的眉回礼。无常名册展开,白介臣来世的去处显现,元君许他举世无双的智慧被白介臣婉言拒绝:“今生聪慧,误人误己,奸佞之事又非本心,不如做个庸人更好。”
元君闻言顿住,朱红的墨在册上晕成一团才下笔,纵是绝世之才,生不逢时,便比泥土还不如,先生的心凉了。“也好,那我就送先生一样最重要的东西——身体康健,希望您来生平安喜乐。”
能承万千磨难可担大是大非的人,偏偏容易折损自己,所以万般希冀,唯愿你健康平安。
谢必安送过今夜的亡魂,回到我店中长饮了一口百花蜜酿,叹道:“世人逡巡皆是为了自己心中执念,佛祖方才能做到无我无相,苏先生停留数月,只为了却朋友心中执念,真是成佛的修为。”
范无救后脚踏进来,接过他哥手中的酒壶一模一样的饮下一口,没有说话,温顺的坐在身边。见到这场景,我不忍发笑,“谢必安,你前世到底是用了什么办法,将这野马训的服服帖帖,只要你在,他好是收敛。”
必安的眼睛弯成一勾月,宠溺的伸手摸了摸范无救的脑袋,“我什么也没作,是老天安排他来作我的兄弟。”
好一个“哥慈弟孝”,我将脸上的五官拧在一起,表达大大的不解。范无救和谢必安见状相视大笑,平日里勾魂锁命的黑白无常仿佛是一对平常人家的亲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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