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州的天冷的很早,刚刚过了十月,就开始成日的下雪,埋葬李铸的山头盖上一层厚厚的白雪,就像是新弹好的棉花装成被褥,松软暖和的盖住他。子规很早就将李铸的事写在了给介臣的信中,一并对地方田地吞并赋税过重等问题详详细细的列上,只是不断的雪天阻隔了信使,直到现在还没有送出。
今日里一大早,风声渐熄,他听到远远的传来了马蹄声和驼铃声,棉袍还来不及穿便冲了出去,果然是往来使路过肃州驿站了。这人想必是经过介臣打点,每次见面很是客气,子规将信封好装进使者的信袋中,打听起京中的消息。使者面色不佳,“现在的情况是杜大人一家独大,白丞相孤立无援在朝中很是为难。”
现在的京城里,杜尚书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所有人但凡想在陛下面前说上话,必要经过尚书的眼,所以得尚书欢心就成了百官的首要任务,哪还有人管什么政事。“尚书府之金碧辉煌堪比皇宫,家中的鸟笼子都比我们这些人的命值钱,谁看不出来这不是清白银子,但偏偏陛下就是不查不问”。
子规与杜詹出入十几载,并不知道他有如此好手段。原来杜詹一早和自己打的赌并没有诳他,会看眼色能讨人欢心在某些环境确实比白介臣那一套直言纳谏管用。他越听越觉得荒唐,索性打断使者问起安甫的近况。信使挠挠头,“您这位朋友,还是不肯为向那些达官贵人低头,满腔满脑的只有针砭时弊,若不是白丞相护着,恐怕得挨上几板子或者更惨。而且现在税负甚高,想必过的不太好。”子规相信介臣定不会亏待安甫,只是他心中的郁郁难疏却无人能排解,自己远在边陲,又是罪臣,想要回去看看也不成,心下更是沉痛。
天色欲暗,信使起身告别,雪地里的脚印深深浅浅,然后变成马蹄印,最后在目光所不能及处消失不见。风雪又起,子规才觉身上单薄,快步的往家中跑。等到了家,介臣送来的东西都沾满了雪花,许弗接过他们,轻轻掸去上面的浮雪,拿在炉子前烘烤,润湿处色深,干燥处色浅,如花鸟画中的梅花,她轻吟了一句:“采采芳梅枝,琐碎白云姿。”
“真好”,子规不自禁的称赞,她便像是梅花,无论环境好坏,总诗散发着馨香。
许弗莞尔一笑,又接一句“风虽□□翻添思,雪欲侵凌更助香”,子规心领神会,自己也接一句“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屋里越说越暖,两人越说越欢乐,炉中的番薯烧的噼啪作响,火香味蔓延出来,碱水泡的茶仿佛也有了独特的滋味。
白介臣收到信,已是半月之后,他和安甫一道读信,李铸的事在他本就汹涌的情绪中投下一颗巨石,激起万千的浪花,透过信纸,他看到了无数的李铸在生死的边缘呐喊、哀求。他不能坐视不管,这一次,无论牺牲什么,要再试上一试。
一大早,白介臣行色匆匆的出门,告诉女眷们,去买一口便宜的棺材候着,若是三日后自己还没有回来,便去乱葬岗或者城门口寻他。说罢,直奔京城的几个暗舌而去。
暗舌,是一个一般人很难知晓的行当,暗便是见不得光的意思,舌,便是他们的实际操办——散播小道消息。要是告诉贺安甫这世上有这样的营生,他必定是信都不信,但对于白介臣,只要是能用的手段,管他入流不入流。
白介臣亲自上门,着实把加个暗舌的当家人都吓坏了,更让人惊恐的是,杜尚书贪腐巨额银两的消息怎是他们有命说的。几人都不敢轻易发言,那是涉及一等命官大罪的消息,让人发现是自己多嘴,可是掉脑袋的事,但对面来人是丞相本人,他们也不敢说明心下的惊恐,只得默默坐着。
一个暗舌的头子想了又想,盘算好了话术很是委婉的表达了他的惊惧,再说杜詹贪腐的事,又算什么小道消息,一个世人皆知的秘密罢了,没有人敢言语,要是他们先把这糟事摆在明面,那只会白白的掉脑袋。介臣也早就猜到这件事过于为难他们,拿出一首诗,拍在桌上,说,“不必你们出头,我用你们只是想把这个传出去,有文人点破了题,谁还会在意是哪个口舌念过这首诗。”
要问文辞辛辣除了贺安甫当今天下还有谁能比拟,他把当下朱门酒肉奢柴门无可食的情形描画的入木三分,还自己誊抄了三五十遍一并交给介臣,他说若自己能有半分用场,也不枉读过的诗书百篇。
一件所有人敢怒不敢言的事,但凡有一个人率先捅破了窗户纸,便会有成百上千的人群起而攻之,这些暗舌也苦于税赋许久,不多时,那首明明白白讽刺杜詹的诗传遍了大街小巷,文人世子为显风骨以此为题又作诗百篇,一时间群情激荡,皆言辞恳切要求严惩贪官。
几经周转安甫的诗呈到了君王眼前,赵彻明白敢将他一军的只有那个眼中钉,一失往日阴沉的常态,将案几上的所有物品摔的粉碎,大嚷着抓白介臣问话。
见到白介臣,君王眉头拢在一起,八百个不耐烦显现在脸上,厉声喝斥。白介臣跪地,开门见山:“陛下可知道杜尚书的府内最近新进了一批上好的南海珊瑚,价值我大益边疆将士一年的粮饷?”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