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号:1145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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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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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卯时的春雾漫进窗棂。

    烛火将熄未熄,在灯笼里晃了晃。

    赵斐觉得耳畔痒丝丝的。

    “允书,该起了。”

    是他继母施氏的声线。

    “就当姨母求求你,你且顺着些老爷,昨日祠堂那藤条抽得我心头颤……你若有个闪失,教我怎对得住薛家表姐?”

    声音还是江南调子,吴侬软语柔似水。

    与他生母有七八分相似。

    施氏是他母亲的表妹,在母亲去世后入的门。

    头那几年,他不肯唤她“母亲”,她便以姨母自称,直到如今。

    赵斐刚要应声,顿发现不妥——施氏怎么会在他房?

    他是她成了年的继子!

    猛一睁眼,却见帐顶垂着石榴红流苏。

    这不是他的屋子。

    施氏倚在雕花屏风旁,杏黄褙子沾了晨露,像只湿了翅膀的雀儿。

    他细细打量着房间。

    香炉里浮出芙蓉香。

    绣绷上绷着未完工的罗帕,银针还别在并蒂莲的花苞尖。

    螺钿妆奁半开着,滚出来几粒珊瑚耳珰。

    大约是谁家姑娘赌气摔了首饰匣子。

    最扎眼是月牙凳上搭着件茜色披帛,金线绣的蝴蝶缠在椅背雕花里,恍如春日扑进罗网的活物。

    也不像是父亲与施氏的房间。

    这是间未出阁女子的闺房。

    可是,看着却不似二妹的喜好。

    施氏的声音又响起:“你与明家那小子的事,莫要再在老爷面前提……”

    说着,她往门外觑一眼,仿佛赵廓的曳撒还曳在青砖地上。

    “你知道老爷最讨厌姓明的。”

    明家那小子……

    是明昆玉?

    他们回京城了?

    定是他为昆玉与二妹作媒,惹父亲发火了

    “莫发怔,”施氏绞着帕子过来,“绮罗坊新到了蜀锦,裁春衫正合宜,还要去珍华轩选首饰,赶紧梳洗,姨母给你选选款式……”

    裁春衫?选首饰?

    “我不用去杭州了?”

    这话一出口,他自己先惊住。

    声音细细袅袅的,甜得发苦。

    他再低头看自己腕子,本该执剑的手,如今套着绞丝金镯。

    肌肤细嫩如羊脂白玉,骨架纤细柔软。

    这是……?

    他一骨碌起身,讶然看见帐外铜镜,那里头隐约映着个穿绯色袄裙的影子,红得能掐出胭脂汁。

    赵斐赤着脚,直愣愣扑到镜前。

    铜镜被晨雾呵得朦胧。

    他伸手去抹,指尖蹭到镜面凝的水珠子,凉津津沿着掌纹往下爬,像谁在暗处垂泪。

    镜中人是他,也不是他。

    一模一样的五官,却处处添了女子的阴柔。

    眼尾还挑着胭脂描的红。

    他摸向喉间——本该硌手的喉结,此际平平滑滑。

    窗棂漏进一线光,正巧照在镜中人的发髻上。

    是未婚女子常见的桃心髻。

    最奇是耳垂凭空多出个针眼,缀着金玉耳珰。

    檐角铁马叮咚两声,赵廓的云纹曳撒停在门槛前。

    他冷声道:“你要是非嫁姓明那小子不可,我宁可打死你、饿死你,就当从没有过你这女儿!”

    赵斐怔怔望着镜。

    发间步摇簌簌乱颤,像惊舞的蝶。

    施氏急急往他肩上搭茜色披帛,好生劝道:“你当初非要女扮男装,到书院去读书,老爷能允你去读,已是十分疼惜你……乖,听老爷的……况且,明家与赵家三代世仇,你和那明家儿郎怎会有好结果呢?”

    赵廓一甩衣袖:“当初就不该让她去书院!所有人听着,今日起,大小姐锁在绣楼待嫁,省得她学那祝英台!”

    大小姐……

    赵斐恍然大悟。

    这才是真实的。

    他是赵家大小姐。

    女扮男装到豫东书院读书。

    与明昆玉六载同窗,相知相惜。

    相倾心。

    芦苇荡的同生共死,停云楼的听书说书,景州的默契作戏,还有明郎为他挡刀,手臂划破了极深伤疤。

    那些才是南柯一梦。

    真好。

    他心想。

    明昆玉手没有受伤,没有失魂症,还是那个名动天下的状元郎。

    他们有无穷无尽的朝朝暮暮。

    说诗词歌赋,说经史子集。

    聊家国天下,聊春花秋月……

    镜中人脸颊泛起一抹霞,赵斐不禁抿嘴笑了。

    指尖抚过耳珰,凉丝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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