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是蓝玉斋已经快忘记的名字。
陈氏王朝一朝覆灭,为了活命他给自己起过无数王仁李苟这样的赖名避免被有心人上报官府,蓝玉斋这个名字是暮尘歌给他起的,清雅异常,不知暮尘歌那时究竟是怀着怎样的心情给了他这个名字,是否从那时起就等待着有朝一日把他拽上床去。
“你可甘心。”
你可甘心。
蓝玉斋又发起抖来,他寒冷得像是身体都结了冰,一碰就要连同血肉一起碎掉。
“这是我的命。”
没有人,也应当没有人问他是否甘心。
命数面前,甘心与否并不重要,他大可痛骂千百遍,但倘若真去在意,就活不下去了。
“这不是你的命,”清寒仙尊说,“朝暮峰太冷,玄穹峰的长松园清雅,明日便搬进去吧。”
蓝玉斋的手指瑟缩地蜷起来,被子被抓出几条隆起:“您要留我在天枝?我一个合欢宗邪修,用什么脸留在这。”
“今日起,你便是我的弟子,命牌入宗堂,姓名入宗册,生死善恶,因果报应,皆由我背负。”
好冷。
“我想成为,清寒仙尊那样的人。”
这是谁说过的话。
“你知道这是哪儿吗。”
好冷。
数不清的粗重的呼吸灌进他的肺里,他哪里都痛,他要吐出来了,又被掰开下巴,地面上的尘土和□□一起粘在他的身上,他起了红疹子,卵石拼凑成蝙蝠的形状,是个好寓意。
无数人的手在他身上的每一寸皮肤反复留恋揉捏,他是一只不会叫不会抓人也不会死掉的猫,逆来顺受所有充满喜爱的凌虐。
又有人达到了虚伪的巅峰,他想,因为有东西在无力地流淌出去。
他抬起头,看见暮尘歌斜倚在长椅上,眉目如画的女人给他只略微泛红的一边脸颊上擦药。
这样美丽的男女的脸挤满了合欢宗的每一面墙壁,他们各有千秋又大同小异,他们的悲喜欢乐一颦一笑密集地变化,他们的躯体流动成一条香艳的河。
好冷。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只剩下一个人了。
那天晚上有灿烂的满天繁星。
他用尽全身力气翻过身躺在地上去看美丽的夜色,好景不长的,乌云遍布,淅淅沥沥地下起小雨。
好冷。
长发被小雨打湿,黏在身上,好像要融化了,他的身体要渗进土地里去了。
妈妈,爸爸,太子哥哥。
好冷。
“都多大了,怎么还看不清自己,”暮尘歌倚着门,居高临下地看着蓝玉斋,他睡饱了,精细地洗漱了,精神焕发出异样满足的神采,“进了合欢宗的们,这辈子也出不去了,你和那些正人君子唯一的交集,就是爬他们的床,成为他们的污点。”
烟雾模糊了他衣襟上的金纹。
“是你自己贪心不足蛇吞象,你自己害了自己,怪不得别人,你这辈子只能和为师一起烂在合欢宗里了。”
暮尘歌的脸靠过来了,他勾引人用不到什么花招,他的脸就是让人邪火缠身的药,他的笑意明晃晃地表演着自己的恶劣,那些男男女女就向上攀爬到他的笑容里燃烧自己。
一口烟,冰气入体。
好冷。
好冷。
好冷。
“滚,都滚!”
蓝玉斋道,他竟是终于歇斯底里,就在清寒仙尊和何冬青的视线中,他的头脑死水一般了无生气,也不知道自己的身体在做些什么。
“我是暮尘歌的弟子,合欢宗大弟子,我的命就是这样,我已经贱了这么多年,你们一句话就想让我改过自新吗!我就什么都没经历过吗!我不是让你杀了我吗!为什么要救我!你凭什么救我!”
清寒仙尊忽然将手放在蓝玉斋头顶,温和的力量自上而下化解了蓝玉斋的癫狂,他满心怨怼和疯狂被轻描淡写地化解,于是又生出一种悲怆来。
“记忆不稳,不可动怒。”
清寒仙尊的手很快带着温和的力量一起离开:“雷劫之中,你尚未放弃生命,见到我后为何改变主意。”
蓝玉斋没有说话,他低垂着脑袋,似乎不打算回答了。
清寒仙尊并未追问,嘱咐何冬青让蓝玉斋喝了那碗汤药,就走出了房门,门关得快,没有冷风吹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