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你说你让我安静

    那天晚上，我又坐到了图书馆后门的长椅上。教学楼的灯还亮着，风从林荫道一线线地吹过来，像是在翻旧信。

    书是带了的，语言学那本，可我一页也没翻。我只是想坐在那里，等风凉一点，等人少一点，也许还在等他出现。

    不是第一次了。从KTV回来那晚之后，我开始习惯无缘由地在某些地方坐着——长椅、图书馆角落、操场边。就像身体比我先知道：有些人不会提前告诉你他们来，但他们会来。

    十一点零五分，手机亮了一下。

    【白承霖】：你今天在吗？我刚路过图书馆后门，好像看到你了。

    我看着那行字，没急着回。抬头望了眼四周，还是一个人，影子斜得很远。

    我低头敲字：【我在。】

    他没再说什么。五分钟后，他就真的出现了。

    他穿着一件浅灰色的呢子大衣，像雾里刚刚散开的颜色，袖口隐约露出一双黑色皮手套，整个人被包裹得像冬日午后的某种沉默。修身的黑色裤子和皮靴显得有些过于讲究，甚至不像一个同龄人该有的打扮。但落在他身上，却又出奇地合适。就像那种你明明从未见过，却在心里早已熟悉的模样。

    他的脚步轻极了，像是怕惊醒一只正在做梦的猫，又像是怕吵到我心里的某个念头。那一刻，我甚至不敢抬头，怕眼神一碰，就什么都藏不住了。

    他终于在我身边坐下，风刚好停了。他偏过头看着我，眼神淡得像旧信纸上的墨迹。他说：“你果然在这儿。”

    那声音轻得几乎要随夜色散开了。我没有回答，只觉得胸口忽然软了一块，像是被什么轻轻碰了一下，疼，又温柔。

    我忍不住笑了笑，声音在夜里几乎听不见：“你怎么知道我会来？”

    他也笑了，像是被什么温柔的东西碰了一下：“不知道啊，只是想着，如果你今晚不在，我就明天再来看看。”

    话音刚落，风正好从树影间穿过去，带起他鬓角几缕碎发，在昏黄的灯下轻轻晃动。

    他顿了顿，忽然问：“你最近，还好吗？”

    我点头：“挺好的。”

    他轻轻吸了口气，又吐出来：“那天之后，我一直在想一件事。”

    “什么？”

    “我是不是太突然了？”

    我看着他，脑子里一片混乱，一时不知道怎么回应。

    他低头笑了笑，像在给自己一个台阶，也像在掩饰什么：“你那个眼神太诚实了，像是在说——‘你为什么要为我做这些？’”

    我沉默了一会儿，声音几乎听不见：“我只是没想到你会……站在我这边。”

    他看着我，那一眼很轻，却像一把钥匙，拧开了某个从未有人靠近过的地方。

    “可我一直都在你这边，”他说，语气没有一点波澜，但温得像夜风拂过额头，轻得几乎让人不敢相信。

    操场上灯光昏黄，斑驳地落在他脸上，柔化了他平日里那种若即若离的气质。他没有再说话，只是抬头看了一眼夜空，像在寻找一个可以逃进去的梦。

    “这城市太吵了，”他说。

    “嗯，”我点头，不知道该回应什么，只觉得喉咙里有点涩。

    “但你在的时候，就安静了。”他看向我，眼神干净得不像是这个世界的，像一碗刚刚好温度的汤，暖着，柔着，却不烫人。

    我没接话，只是静静地垂下视线，夜色像薄雾一样笼罩四周，连风声都小了下去。我的沉默不是拒绝，只是不知道该如何把此刻的心跳翻译成语言。

    “你让我安静。”他轻声说，那声音像落在肩头的一片叶子，轻得不真实。

    我低头，手指在膝盖上描着书页边缘的齿印，像在平复呼吸，也像是在某种不愿被发现的节奏里小心存放自己。

    那一刻，我真的好想告诉他：我也一样。

    我想告诉他，那天他站出来为我挡住那些嘲讽时，我第一次觉得，自己不是空气，也不是别人生活里的一个可有可无的注脚。我是“在这里”的，是某个具体而真实的人。是他的某一刻。

    但我什么都没说，只是轻轻点了点头。点得那么小，好像怕多一点就显得太贪心。

    他看了我一眼，没有追问，只是仿佛也懂了那份点头里藏着的沉默心意。

    “你冷吗？”他忽然问。

    “啊？”我抬起头，有些发愣地摇了摇头。

    他没有多说一句话，动作却像早就准备好似的，脱下自己的皮手套，温热的，带着他手上的气息。他几乎不等我反应，就轻轻地，把那双手套一点点套在我冻得泛红的手上，像是在完成一件日常又私密的小事。

    他的指尖短暂地碰到了我的皮肤，冰冷与温热在那一瞬交错，而我甚至不敢抬头看他，只怕一个眼神就会泄露我全部的慌乱和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