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西安,像一个不愿交出盛夏尾巴的孩子,热得有些固执。太阳像火球一样挂在操场正上方,把我们这些新生烘烤得脸颊发烫、脖颈发痒,整整一个月的军训就这样在沙哑的口号、反复的正步和一遍遍挥洒的汗水中开始了。
每天清晨6点半,哨声穿透清晨的沉寂,我们睡眼惺忪地从铁架床上翻身下来,在晾衣杆下胡乱洗把脸,套上褪色的迷彩服,就跟着人流,一路踩着水泥板走向操场。耳边是各地方言混杂着脚步声,有的熟稔、有的咬字奇怪,还有些——像我一样,干脆沉默不语。
我不敢看太多人。那些自信的笑、成群结队的谈笑声,都让我觉得自己格格不入。好像我只是误闯进这所大学的一块尘土,被风吹来,却没人在意它从哪来、要往哪去。
直到我遇见梁志民。
他是我的室友,来自咸阳一个比我家还偏僻的小村子。第一次和他说话,是他借我脸盆时顺口问了句:“你是不是也是农村来的?”那一刻,我甚至没注意他在说什么,只记得他的语气,没有防备。
我们迅速成了朋友。不是那种喧闹热烈的“兄弟”,而是——你端着饭在食堂找不到座位,他默默腾出一个位置;你打饭回来晚了,他用公用插线板帮你先把风扇插上;你睡前咳了两声,他第二天就递给你一包润喉糖。这些不言不语的关心,比千言万语还实在。
有了他,我的胆怯像烈日下的雾气,慢慢蒸发了。
我们宿舍一共6人,像6颗随意抛洒在一起的石子,彼此磕碰,却也在慢慢打磨。
黑龙江的高志远高高瘦瘦,总是半睁着一双大眼,看人像鹰。他说话不多,偶尔吐出一句,总让人不寒而栗。我试着笑着问他问题,他只是点头或摇头,不多言,也不多问。
林文川来自安徽,皮肤很白,笑容温和,像不动声色的湖水。我始终看不透他,是那种你以为他什么都懂,其实什么都不说的人。他对谁都好,却从不真正亲近谁。
商洛的周知远——听说高考分数能进北外,却被老师推荐到西外。他每天都像罩着层雾,话不多,动作轻,眼神始终低垂。他身上有一种“我并不属于这里”的气息,就像我。只是他连“试着属于”都不愿。
还有延安的白启山。他不高,嘴却很利,动不动就怼人一句,但从不带毒。他有严重的洁癖,所有物品都排得整整齐齐,牙杯、牙刷、毛巾,每天照着顺序更新。他是那种你不想亲近,却又被逼着佩服的人。
这些人构成了我大学生活的第一张人脸:6个陌生的少年,在一个西北城市的旧楼里,用不同的方式对抗孤独。
而你,还没出现在我的生活里。
那天我站在操场边,眯着眼看远处一个高个男生,皮肤白净,肩膀挺拔,站在队列最后面。阳光像是也被他吸引,落在他鬓角的那一刻,我的呼吸忽然乱了。
那时我不知道他是谁。但我知道,那个九月,会因为他,变得不一样了。
那天傍晚的风有点凉。军训结束后,我们一群人拖着汗湿的迷彩服,往宿舍走。夕阳把整个校道拉得很长,地面上是金色和暗影交错的斑驳光斑,我踩着它们走着,有点疲惫,也有点发愣。
就在转过教学楼的角落时,我看到他——
他正倚在图书馆的石柱下,穿着一件干净的白衬衫,袖子卷到手肘,手里捏着一张不知写了什么的A4纸,像是刚从办公室出来。
阳光正好打在他脸上,不多不少,像是为他量身裁剪的一束光。不是那种传统意义上的英俊——他的五官太有攻击性,轮廓太过分明,眼神太明亮,帅得近乎危险。但偏偏,他又有一种近乎慵懒的从容感,把这份锋芒变成了某种让人无法拒绝的吸引力。
他那张脸,不是你一眼就会惊艳的类型,而是你看了一眼,就忍不住想看第二眼——不是因为多完美,而是因为它藏着一种无法言说的张力,像某种谜语,像一本只翻开了一页的小说。
嘴角总是带着点淡淡的、若有若无的轻蔑感,不张扬,却像一根钩子,钩住你心里某个不愿示人的角落。那神情仿佛在说:我并不急着证明自己,我从不担心输,因为我不需要赢。
他只是站着,就让人觉得——这个人属于另一个世界。
我不自觉慢下脚步,脑子里没有任何念头,只有一个声音在我心里低声说:他看起来和我,不一样。
他好像也察觉到我的注视,抬起头,目光扫过人群,然后——停在了我身上。
就是那一瞬间。
我的脚步像被拽住了,整个人僵在那里。周围的人还在走,还在说话,但那些声音全都像被塞进棉花里。我只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一下一下,敲在胸口,像鼓点,却没有节奏。
他没有笑,也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我。眼神很淡,却又异常清晰,像是把我整个人从外到里看了一遍。
我下意识想低头,却又不想在他面前显得怯懦。于是我勉强抬着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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