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号:1042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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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知书上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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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几天,村里人见到我,都会停下脚步,拍拍我肩膀,说些“有出息了”“你妈真有福气”之类的话。每个人的语气里都带着点羡慕,也带着些和自己无关的欣慰,就像看见一棵他们以为长不大的树,居然也抽出了枝丫。

    我笑着应着,低头那一刻,像只终于长出羽毛的候鸟,知道自己再也不会困在这片泥泞的平原了。但我心里清楚,真正的变化不在这些“有出息”的话里,而在我妈的眼神里。

    那天傍晚,她剁完鸡,擦干净刀子,收回灶台边,没说一句话,只是轻轻拍了拍围裙上的灰,在院子里坐下。父亲坐在门槛边抽烟,两人低声说着学费的事,说得像是在商量种地,只不过这一回,要种的,是我。

    他们还提到了要办一场酒席,说是“答谢老师”,其实我听得出,那更像是一次静悄悄的昭告:我们家那娃,争了口气。

    母亲抬起头,看着远处蓝灰的天幕,对我说:“你自己去买行李吧。看看缺啥,就买啥,别亏待了自己。”

    她说得轻,像是说了句“记得带伞”,但那一刻,我站在她背后,看着她微微佝偻的身形,喉咙一阵紧。她不是不疼我,她只是从不把疼说出口。她是那种一辈子把喜怒都锁进柴火和针脚里的女人,委屈咽在汤锅边,却从来没说一句“苦”。

    她比谁都明白,从这一片硬土里长出一个“人”有多难。她不想我考出去了,却在外头饿着肚子;她不想我进了城,却被人一眼看出“穷”;她怕我狼狈。

    她把这些话,全塞进那句“别亏待了自己”里了。

    第二天我去了镇上的小商店,买了两件新衣、一只白色塑料壶,还有一个红蓝条纹的帆布袋。其实我也知道,西安那样的城市,什么都有,可她只是想让我带着家的模样出发,哪怕那些东西最终在宿舍角落落了灰,她也安心。

    那天晚上,天特别低,星星稀稀落落,风很轻,像是在耳边犹豫着说再见。我把买来的东西一件件收进行李,最后关上袋口的那一刻,我忽然明白,这一次,我真的要走了。

    母亲坐在床边,背对着我缝补一件旧衬衣,窗外的余晖把她的背影照得有些透明。我没说话,只是悄悄看着她,觉得那一刻,比收到通知书还让人想哭。

    我走出房间,坐在院子边缘,看着她的背影慢慢隐进屋内,一道日光斜斜落在她肩上,把她的影子拉得好长。那一刻我忽然明白,我即将离开的,不仅仅是一条通往西安的路,更是她用尽一生,为我一砖一瓦打通的出口。

    夜晚,她悄悄地,把几年的积蓄裹在一块洗得发白的布里,塞进我手心。那是一叠旧得发脆的百元大钞,像她手背上的老茧,一层一层,粗糙又真实。

    她低声说:“你不是捡来的。”

    我没说话,只是低下头,泪差点滚出来。

    那一刻,我知道,她早就听见过那些风言风语,只是从没告诉我她听见了,更从未怀疑过我。她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守着我,只不过我太迟才听懂。

    那晚我睡不着。

    风很轻,像有人不忍心打扰。月色薄得像纸,贴在房檐、葡萄架、树叶上,像一个即将收尾的夏夜在做最后的低语。灶台边那口老锅还留着炊烟的味道,像她的手,粗糙,暖,烧过柴火的痕迹,是她默默为我熬出的时光。

    我靠在门边,腿上搁着那封通知书。封皮被我摸得起了褶皱,但那几个字依然清晰:西安外国语大学录取通知书。

    电话铃声突然响起 ,是许老师。

    “接到了?”他的声音带着沙哑,像穿过旧铁皮房顶飘来的风,有点远,但熟悉。

    “嗯。”我轻轻回他。

    “我就知道你行。”他说,“你不是那种轻易就认输的孩子。你只是一直没人告诉你,你可以。”

    我握着手机,没能回答,眼眶却慢慢湿了。

    他停顿了一下,像是在找更温柔的话,又像是在对自己的某段过往说话。

    “等你到了西安,好好读书,好好活着。”他说,“你配得上光,也配得上更好的生活。”

    电话挂断的那一刻,我像被什么东西揪住了心脏,一紧,又轻。

    我回屋,把通知书放回枕边,望着床头那张贴了整年的《人民日报》剪报:“寒门贵子,从高考走出大山。”

    我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像看着另一个世界的自己,一直看到眼皮终于合上。

    那晚我做了一个梦。

    我梦见自己一个人奔跑在刚割完麦子的田野上。脚下是硬邦邦的田垄,风从背后追着我跑,簌簌作响,像一群被释放的鸟。

    没有人喊我,没有人笑我,也没有人挡我。

    只有风,替我把那些年贴在背上的标签,一点点吹散。

    我跑着,跑得像要从地里拔地而出。田垄的尽头,是一道坡,坡上有光。不是那种让人睁不开眼的阳光,而是一束淡淡的金,从天际线悄悄泄下来,像天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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