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号:9899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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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游其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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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苏润莲再也没有看过来。

    他似乎不打算解释今夜不同寻常的行为,甚至面对薛韫知的目光,显得有些怯懦,故意避开不应。

    从前薛韫知也敬重苏润莲几分,视他为兄长一般。如今看来,她愈发猜不透那副和煦自若的表象之下,究竟还隐藏了什么。

    多年后,薛韫知出巡靖州,有人问起她和苏润莲交恶的始末,薛韫知犹犹豫豫,便从这一晚开始细数。

    姓安的友人听完一愣:“太幼稚了。”

    薛韫知没想到她会这么说,旋即一笑,想世人眼里的苏润莲和她眼中的,也未必是同一人。世人对苏润莲的印象总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照水青莲芬芳自蕴。但薛韫知深知,苏润莲并非浅淡温和之人。

    在万事懵懂的少年时代,他醉后之言已是热忱。何况日后,令行天下,刨尽肝胆。

    反而薛韫知,交恶之人数不胜数。唯独那株明艳的照水青莲,与她积重难返。

    照水青莲,芬芳自蕴。这是逼她做反派恶人呐?

    那位友人追着问:那后来呢。

    薛韫知喃喃:后来……

    遥追少年时,理想尚在远方,恩怨尚未开局,白纸一般的人提笔就画,四处找人临摹学义。可是世事纷纷,哪有定好的范本?从先贤书里誊来几笔,父辈亲长代添几笔,颠倒交错不成形。于是拼命想挣脱,一抬眼看见有个人,手里貌似拿着同款笔,落笔时眼瞧着要画出自己所想的那一横,可转念再一瞧,竟全不是了。

    吾辈皆有难言之隐,有不愿示人的那一面。苏润莲的温润在表,其下暗涌着波澜。就好比薛韫知看起来没心没肺、无情无义的性子,实则始终压着一团心绪,她不敢拆开看,不敢面对,也不敢平息。这封印其实从小就有,母亲去世后封得更深,直到萧泽离世的打击后,她就把它深深埋起来再也不愿看一眼了。日复一日,年少的情感终于变得模糊,压抑成某种愤怒或积怨,侵蚀着她的理智,滋养着她的野心,直至刀尖马背,一崭锋芒。

    后来再想,她与苏润莲一世相交、针锋不让,大抵便是因为这样的开局,以相似的方式走完全相悖的人生。

    苏润莲在落霞关出事前不久,正值薛韫知的仕途蒸蒸日上。她那时候得意洋洋,曾不屑道:“我这辈子树敌无数,就凭你那些手段软弱,如何能敌我。”

    苏润莲一笑。“你说的对。我这一生待人以宽,论手段与谋略,自是不及你万一。”

    “但你太轻敌了。薛乐文,你是我唯一的敌人,我怎么敢让你赢。”

    之后她被下狱关了一个多月,若无萧盈搭救,恐怕还要关得更久。她从狱里出来,气势汹汹地再找苏润莲发威,却得知他死了。

    她自认没输给苏润莲,但的确也没赢。

    后来听人说,苏润莲不是被逼死,乃是自尽而亡。她忽的想起鹤峰上,苍云如盖,松柏滴翠,山门前的石阶上,一闪而过的白衣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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