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认出旧市场是她生起一丝愧怍与感动,最有烟火气的地方她总归还是能一眼认出,但是已经很久没有慢慢地、好好地走走了。
卡娅左顾右盼地走着,身着青色风衣——那是萨维尔四年前让她在雾厄城南郊的一家制衣铺订做的,稀织绵羊毛混丝纺制,手感很好,薄而密实,表面经过细致磨绒处理,接缝处用的是暗线绣缀,原本是贴身的尺寸,如今随着她抽高的身量显得略有些短,尤其是袖口,在她抬手时会露出一小段手腕的骨节,脚踝也是。萨维尔让她自己挑颜色,她挑了萨维尔最喜欢的青色。裁缝问她扣子是单排还是双排,她愣了好久才答出来——在那之前她没穿过风衣,对于扣子有几排甚至有几颗都毫无研究。风衣内里,是她一贯的深灰常服:贴身,上紧下松,肩膀和腰部略收,袖口以金属扣封口,下摆略微前短后长,便于行动,整体中性风,几乎不加装饰。
她盘算着午饭的食材:焖土豆,放些盐和酒渍豆瓣;或者看看旧市场那家烤鱼摊还在不在;如果运气够好,她想找新鲜柠檬——她模糊记得刚到萨维尔家那段时间的某个下午,内院的厨房冒着热气,汤锅里飘出酸味。萨维尔亲自下厨做了一道酸汤,放了整颗柠檬、胡椒和甜米酒,香得不可思议。
正在她沉思的时候,身后孩子怯生生的声音伴随着袖口被扯将她的视线带回:“姐姐,要买剑吗?姐姐,你是会玩剑的,对吗?”
卡娅停住脚步的同时手搭在了风衣内镀金剑柄上,眼角余光扫向四周——近两年来武器的贩售是被严格管控的行为,唯有少数国有企业才能生产、销售,买卖必做实名登记。何人如此大胆。然而当她微微低下头看向那个孩子时——
那时一个瘦小的男孩,戴着油渍斑斑的围巾,盘腿坐在毛尖发硬的毡垫上。他的手边摆着三四把小木剑,木料粗糙,但打磨得挺光滑,顶端还缠着一圈深蓝布带,看得出来费了一些心思。原来是木剑。卡娅暗笑自己的草木皆兵,结果自嘲的笑容竟浮上嘴角,男孩见她笑以为她有意购买,就咧着大牙用手指不远处。卡娅抬头看向男孩身后那片阴影里,一个背如单峰骆驼的老人用蠕虫般的手指捏着刻刀,雕一把尚未完成的双叉木剑。
老人全眼灰白。
“姐姐,我知道你有剑,但是你想买一把不能杀人的剑吗?和朋友们单纯比划的时候用。”
“姐姐……”
当“姐姐”叫到第三声的时候,卡娅才回过神。
“挑一把最贵的剑吧,”卡娅俯下身,拍拍小男孩的头,“我答应你,建造一个可以永远只佩戴木剑木刀也不会有问题的国家,这样就会有很多人来买你的剑了。”
在还没有在街角转弯的时候,她感到微风般熟悉的律流,跑两步过去,见电线杆上蹲着一个人。
“你……在干嘛?”
那人转过头来,黑色皮肤在阳光下油光水亮。正是伊瑟拉。
“电线。”伊瑟拉跳转回身,继续蹲着,两臂搭在大腿上,手垂到胸下,“路过时,有个老太太说家里没电了。修电的人说要五十幽环铎。我正好路过,就上来看一眼。你走路现在一点问题也没有了?”
她穿得极为休闲:一件宽大的黑色连帽外套,肩膀耷拉,袖口挽到小臂位置,露出里面灰白相间的肌理衫。下身是一条肥大的工装裤,左腿口袋处挂着一枚形状奇怪的金属挂扣,在阳光下一晃一晃。她没穿军靴,而是踩着一双高帮帆布鞋,裤脚塞得很松。
“你回来□□就是这样维的?”卡娅没有回答她关于自己伤势的问题。
“你想要看到我什么模样?满脸写着紧张恨不得把手下人挨个踢一边要他们集中注意力?满城跑告诉所有人此乃存亡之际?”
“你今天挺像个电工。”卡娅撇了撇嘴。
“电工无罪——你那把木剑花了多少?”伊瑟拉用扳手点了点那把木剑。
卡娅迟疑着低声报了个数。伊瑟拉哼了一声,偏头看她:“你真是……没进过人间。”
卡娅乜斜着目光,缓缓眨了两下眼睛,满眼戒备。
“同情心泛滥到这个程度了?”伊瑟拉把扳手往下一抛,卡娅单手接住,“那剑——手工做的一般价格是一百铎,你说你付了五百,是不是还是对我往少了报的结果?。人家就是看你逛个早市一脸‘我要煮饭给死去的亲人’的样子,才宰你这种人。”
卡娅皱了皱眉:“他是个孩子——”
“还有个残疾的老人对吗——木屑,乖巧又可怜的孩子,下刀如有神的刀工,‘姐姐你要不要买,姐姐你看看嘛’,挺不错的组合。”伊瑟拉打断她,从电线杆上一跃而下,“我不是说他们一定在骗你。苦难是真实的,但这不是你做决策的全部依据。这里苦难多的是。”
风吹过来,木剑上的布带轻晃。卡娅盯着它,眼神有些不甘:“我知道我买贵了。”
伊瑟拉拍了拍她的肩。“你知道?你知道还买?你这不是买剑,是买自我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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