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四一听,不对劲。
他拧着眉毛看向钟离善夜,把自己和这人拉开了一些距离,认为此人要编些花言巧语糊弄自己。
没底气说话的人,就总爱在语言上弄许多花里胡哨的说法,以掩盖心虚。
当初阮玉山第一次叫他阿四,就是在他的脸上一通乱咬以后。
钟离善夜拉过他的手,放在自己膝盖上拍了拍,又指了指自己:“老头子我,进古卷,是四百年前。”
随后又指指九十四:“你们蝣族,被诅咒,是两百年前。”
他忽然凑过去,用那双没有光芒的眼睛瞪着九十四:“四百年前的古卷,能写到两百年前的事儿?嗯?我问你?”
九十四:“……”
他从钟离善夜腿上抽出手,轻轻推开今夜就喝了一杯酒的青釉瓷杯,淡淡道:“喝酒误事。我醉糊涂了。”
钟离善夜“嘁”了一声,又坐直道:“不过铃鼓一事,即便我没进古卷,那也还是有所耳闻的——谁叫我是个老妖怪呢?”
他正了正衣襟,说道:“传闻——”
蝣人在很久以前,只是一个依附东胡的游牧小族。
后来族中出了一个巫女,借天神之力,让蝣人世世代代拥有了强于寻常玄者数十倍的玄力和骨珠。
这也使得原本在东胡的庇佑下天天卑躬屈膝,大气不敢喘的蝣族一朝小人得势,开始在草原横行霸道。
时间长了,蝣人不满足驰骋草原,便开始侵略中原,百年来颇有些在整个娑婆世都无法无天的意思。
当一个人的财富来得轻松又并非靠自身而获得时,那个人就会患得患失。
对于种族而言是一样的道理。
蝣族依靠巫女获得先天的不明力量后,便盲目地开始信仰并且依赖巫女的力量。
最初带给他们什么力量的巫女早已在寿数走到尽头时死去,蝣人对失去力量的恐慌也随着她的离开渐渐蔓延开来。
“后来你的老祖宗们就想了个法子。”钟离善夜对九十四道,“那就是从草原上出生的少女中,选人出来,做他们的巫女。这个巫女死了,立马再选一个巫女,世世代代,永远延续。”
蝣人敬重巫女,把巫女当作是神的使者,但也因此对他们选中的巫女有着十分残酷苛刻的要求。
“只要是被选中成为了蝣族的巫女,一生不得离开蝣族护卫的视线,也就是说,吃饭,睡觉,哪怕洗澡沐浴,都得在监视下进行,直到死去。”钟离善夜说,“更有甚者,不得蝣族的批准和允许,吃行坐卧,都不能离开那个运输她的马车。纵使蝣族对巫女的生活起居有求必应,但一切的前提都是她不能脱离他们的任何掌控。”
九十四听后,默然片刻,低声道:“这是剥夺了她的人格。”
“是啊。”钟离善夜赞同,“这样的日子,从灵魂层面,其实跟你们蝣族现在过得也差不多吧?束玄铁打造的镣铐与笼子,和金银糖果打造的镣铐笼子,都是笼子。所以啊,蝣族后来被巫女诅咒,也不奇怪。”
钟离善夜酒足饭饱,站起来转转悠悠走到房门前,用喝得气血充足的脸伸出去感受了一阵凉爽晚风:“传说,最后诅咒你们的巫女,是用自己的身体和灵魂献祭给了一种类魔类神的东西——总之很邪性就是了。”
“但是呢,”他话头一转,“那女娃娃又把属于自己的最后一丝魂魄存到了一支笛子当中。只要找到那面铃鼓,拿去暲渊,唤醒她昔日的好友,一只鼍围,就能拿到那支笛子,让她的魂魄回来,解除蝣族的诅咒。”
九十四这回算是把来龙去脉打听完了。
他转过头,对阮玉山道:“咱们明天下山。我要去找铃鼓。”
钟离善夜一挑眉毛,悄悄转过身,站在九十四身后瞪阮玉山,不停努嘴巴使眼色,意思是这到手的儿子要丢啦?他不依!
阮玉山也是猝不及防,先安抚似的按住九十四的手:“那个……阿四。拿铃鼓,咱们得从长计议。”
“我知道。”九十四说,“可我只有两年不到的时间了。”
“胡说什么?”阮玉山朝后头扬扬下巴,“老头子在这儿,还能让你有一天少活?”
“欸,对咯。”钟离善夜跟着阮玉山一唱一和,同时作势用掌心去探查九十四的骨珠,“我老爷子别的本事儿没有,就是教人长寿在行。让我瞧瞧,咱们四宝儿的骨——”
他将掌心贴在九十四的骨珠位置那一刻,突然噤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