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号:693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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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统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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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英宗朱祁镇坐在谨身殿的蟠龙宝座上,指尖摩挲着王振新献的翡翠扳指,凉意渗入骨缝,却压不住胸腔里沸腾的炽焰。殿外春雪初融的滴水声与司礼监的誊抄声交织,他忽而将奏折掷向鎏金砖地,镶玉边角撞出裂响,惊得檐下白鹤振翅掠过琉璃瓦。

    那折子上赫然写着监察御史李时勉谏言“宦官不可预政”,朱砂御批的“狂妄”二字晕染如血,恰似三日前诏狱中李时勉被廷杖时飞溅在狱墙上的痕迹。

    年轻的帝王起身时,十二章纹衮服扫过青玉案上未干的《塞北巡狩图》,狼毫笔尖悬在宣纸边缘颤抖,墨汁坠在“居庸关”三字上,顷刻洇成黑雾般的污迹。

    王振无声无息地跪呈热帕,苍老手指精准避开皇帝腕间伽楠香串,那是孙太后在他束发之年亲手所戴,十八粒沉香木珠已包浆温润,此刻却勒得脉搏生疼:

    “陛下息怒,老奴这就命人拆了都察院的匾额。”

    这位少年天子,从小就含着金汤匙,他的出生使得竣工不久的紫禁城迎来了第一声婴儿的啼哭,他是第一位出生在北京紫禁城内的孩子,也是明朝建国以来第一位在父亲登基之后出生的皇子,母亲孙贵妃与宣宗青梅竹马,感情甚笃,所以朱祁镇的出生无异于给欣欣向荣的明王朝付上锦上添花的一顺,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他一出生开始就是毫无争议的储君,父亲喜爱他,母亲宠溺他,从小就有当时的张太后亲自教导,全世界都围着他转。在他的母亲孙贵妃封后的那天,宣宗皇帝抱着他,满怀期待的问他:

    “你日后有信心成为一个好皇帝吗?”

    “有!”稚嫩的童声震的紫禁城的穹顶直颤。

    “此子定为尧舜。”

    尧舜,那是无数帝王所不能企及的,又希冀成为的高度。

    朱祁镇的暴戾与天真皆刻在眉眼间,他生得一副天家贵胄的骨相,剑眉斜飞入鬓,眼尾上挑时似两柄出鞘短刃,偏那瞳仁清亮如少年,烛火跃动时流转着赤金般的光泽。

    这种矛盾的特质在他处理朝政时尤为凸显:宣德十年他初登大宝,曾因见顺天府冻毙的流民而彻夜难眠,亲自从内帑拨出十万两赈灾;待正统三年黄河决堤,他却沉迷王振搜罗的西洋自鸣钟,将灾情奏折垫在钟座下防滑,鎏金钟摆摇晃间,十万灾民成了史册里轻飘飘的墨点。

    他对忠诚有种近乎偏执的渴求,就像幼年豢养的那只海东青,那猛禽曾为护主撕碎试图夺食的太监,被他赏了纯金脚环,却在某日啄伤孙太后手背时,被他亲手拧断脖颈。

    王振深谙这种帝王心性。正统六年春猎,他故意让坐骑受惊冲向鹿群,在朱祁镇挽弓救驾时跌落马背,左臂被鹿角划得血肉模糊。年轻的帝王在御帐中亲自为他敷药,瞥见老宦官花白鬓角与紫袍血渍,恍惚想起十二岁那年自己高烧不退,王振彻夜跪在雪地里向北斗星磕头祈福的模样。

    “先生是朕的霍光。”

    朱祁镇说这话时,正用永乐剑割断一绺发丝投入药炉,这是太祖时流传的“割发代首”古礼,他却不知霍光结局是被灭族。此刻的司礼监值房内,王振侄子王山正用这份宠信,将兵部武选司的名单替换成自家门客,纸页翻动声与诏狱的惨叫隔着宫墙共鸣。

    朝堂的崩坏往往始于细微处。

    正统八年殿试,江西举子陈祚在策论中写下“刑余之人不可近”,被王振用朱笔勾了状元衔。

    放榜那日暴雨倾盆,陈祚青衫湿透跪在长安街,却见宫门缓缓洞开,朱祁镇的龙辇径直驶向庆寿寺,那里供奉着他命人重塑的丈八金佛,眉心镶嵌的夜明珠原是宣德年间郑和带回的贡品。佛像脚下,工部尚书跪呈新铸的“振”字金币样钱,背面龙纹爪间攥着稻穗与宝剑,王振在阴影中轻笑:

    “陛下请看,这稻穗多像御史台的笏板。”

    是夜,朱祁镇在佛像掌心题写“护国佑民”,丝毫未觉佛身上攀附的金龙,爪牙已悄悄缠住“民”字。

    紫禁城的黄昏最是诡谲。

    朱祁镇常站在奉天门上看暮色浸染琉璃瓦,孙太后为他系上的伽楠香珠在腕间轻晃,远处教坊司飘来的《霓裳羽衣曲》揉碎了五军都督府的操练声。

    某日他突发奇想,要效法太宗皇帝检阅神机营,却在看到火炮轰鸣时捂住双耳,转身斥责兵部尚书邝埑“惊扰圣驾”。

    那尊被黄绸覆盖的红夷大炮成了御花园的摆件,王振特意命人在炮管插满牡丹,当瓦剌使臣在花丛间窥见锈迹斑斑的炮口时,嘴角笑意如弯刀出鞘。

    这些细节朱祁镇从不深究,就像他始终不知晓,每日寅时三刻从乾清宫侧门抬出的尸首,裹尸布缝隙间漏出的手,有他钦点状元的,也有他罢黜言官的。

    他对血缘的执念同样矛盾重重。

    正统十年万寿节,郕王朱祁钰献上亲手抄录的《孝经》,他随手赏给王振垫砚台,却将幼弟呈的涂鸦《百骏图》装裱悬于武英殿,那画上歪斜的马匹皆着锦衣卫飞鱼服,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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