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的白马额心有颗朱砂痣。
彼时朱祁钰在文华殿偏廊跪了两个时辰,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细长,像柄横亘在丹墀上的剑。而朱祁镇正在西苑夜宴,醉眼朦胧间将琉球进贡的夜光杯赐给舞姬,杯中残酒泼湿了宣府送来的边防图,墨色军镇在葡萄美酒间渐渐晕散,恰似后来溃败的烽燧。
一切皆有定数。
最讽刺的是,这位帝王在某些时刻仍闪耀着仁君的光辉。京师大疫,他下旨开放太医院施药,甚至允许民间大夫入宫抄录《瘟疫论》;某次微服私访棋盘街,见老妪卖女葬夫,竟解下玉佩相赠。但那块雕着应龙纹的羊脂玉转眼就被王山当进赌坊,换来的银钱在骰盅里叮当碰撞,恰如朱祁镇的善念总在权力漩涡中粉身碎骨。
他对杭家的态度亦是如此:既赏识杭昱的忠诚勇猛,又在忌惮杭家与郕王于谦走的太近,眼里丝毫没有他这位正统天子一点的光辉。最终将那卷《火器图说》锁进库房,钥匙沉入太液池底,就像少年时把最爱的九连环扔进井里,只因解不开其中奥秘。
紫禁城的梁柱已被白蚁蛀空,前些日子奉天殿大火,朱祁镇刚刚下旨让工匠修缮完毕,仿佛完成了祖宗大业般的沉醉。朱祁镇在七夕夜宴上醉醺醺地舞剑,剑锋削落十二旒冕的玉珠,满地乱滚的莹白中,他仿佛看见自己支离破碎的倒影。
王振适时递上瓦剌的“互市书”,也先恭顺的措辞让他放声大笑,却未注意到边角处盖的是蒙古四獒印而非黄金家族徽章。此刻的宣府总兵府邸,杨洪正对着缺饷的账簿苦笑,城头旌旗被塞外狂风吹得猎猎作响,而京郊大营的士兵在用生锈的刀剑换取酒肉。
这些画面永远不会出现在朱祁镇的《塞北巡狩图》上,就像他永远不会知道,那只被他拧断脖颈的海东青,临死前利爪始终朝着主人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