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令喜的攻击,结结实实瞄准章栽月。
他心中苦涩,第一次知道在她心目中,自己竟如此不堪。
原来在她看来,他只会阿谀邀宠,欺凌太子殿下,甚至寸功无有,全赖谢天贶托举。
章栽月无奈至极,可他太阳穴两鬓,因为熬夜对策而蔓生的深纹,不会因姚令喜的否定而消失。
他未满而立,却因操心太多太甚,需日日拔除的白发,也绝不苟同。
执政十数载,圣上垂拱,他独掌大局,从一开始还要托名圣意,到乾纲独断,众臣俯首帖耳,他是一步一步历练,一步一步,成长为帝国首辅。
期间大刀阔斧,整顿吏治,抑制权贵,选官得人,平虏保民,帝国上下,事无巨细,他夙兴夜寐,时时悬心,分毫未敢懈怠。
无人知晓,他早就染上头风,时不时发作,就会头痛欲裂,汗湿衣被。
为尽心安邦,避免亲族擅权,他早早离家别居,虽然还姓章,却从未视自己为一姓之子,以至于亲手将自己从族谱剔除。
圣上对他,有抱膝亲教之恩,士为知己者死,他毕生精力与才学,总要全部献予圣上,鞠躬尽瘁,才算物尽其用。
在他治下,帝国风调雨顺,拥兵八十万,尽收八王之乱中沦丧的疆域,四邻八方来朝,就连谢天贶,也是他眼光独到,一再拔擢任用,甚而默许闻将军放权,视他为振威军事实上之将领。
他早就将自己逼到极致,除了一个阿图,他的一切都归属圣上,属于大兴朝,未藏半点私心,他是真没想到,姚令喜聪慧过人,好像能发现所有人的好,却唯唯将他看走眼,否定他的一切。
“你既这般看不上我,”章栽月颓然苦笑,“当日,何不借助虎守林或是柳老大人,拒绝这桩婚事,你有办法拒绝,为什么不呢?”
因为,因为并非不能接受,因为在你内心深处,对我还是抱有期待,所以心甘情愿下嫁,愿意成为成为我的妻子,对不对?
凝视姚令喜双眸,章栽月呼吸炽热,他无比渴望,渴望她亲口证实,至少在昨夜之前,她对自己尚有一丝倾慕,也许还乐见他求娶,满心欢喜。
然而姚令喜闻言,只是低头冷笑,不住摇头,最后才望住他的脸,极尽揶揄:“你是孤家寡人,没朋友的吗?榨干别人的价值,就是你唯一的处世之道?”
“朋友?”
章栽月愕然,他当然没有朋友。
“朋友。”
再一次重复,他心虚不已,第一次发现这个词,普普通通,但无比陌生!
朋友。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有君主,有臣僚,有子民,有理不完的政务,但是朋友……
高山流水?胶漆相投?伯歌季舞?鸡黍深盟?青蝇吊客?白衣送酒?
他能说出无数友朋佳话,可是他没有朋友,更难以置信姚令喜堂堂公主,居然视虎守林的流民为友……居然会为了不牵连他们,宁肯委身下嫁……也不召援手……
当她的朋友,可真好,朋友……
“你没有。你当真没有?”姚令喜眼睛蓦然瞪大,看穿章栽月的虚弱,是惊奇也是慨叹,她带入了被皇后钳制的自己,脱口而出:“人怎么会没有朋友?圣上不允许?”
圣上?她怎么会有如此古怪的臆测?章栽月想说不许妄议圣上,却先从姚令喜眼中读到关切。
好罕见的真情流露。他心头一暖,情不自禁捧住她的脸,“你在关心我吗?”
“我关心你什么时候去死。”
姚令喜咬牙切齿,搞不懂他怎么突然像狗皮膏药一样,动不动往她身上黏。
她恶狠狠扒拉,然而猝不及防,章栽月右手掌心伤口,皮肉外翻,鲜血殷殷,赫然暴露眼前,让她心脏猛然一缩——
撕膏药的动作,戛然而止。
章栽月为她挡皇后娘娘,不惜血染元帕那一幕,浮现脑海。
眼神,倏忽柔软。章栽月抓住这难得一瞬,长臂将她拥揽入怀,低头嗅着她发丝清香,感到从未有过的踏实。
“我们可以从朋友做起,我有耐心。”
有你个大头王八鬼!姚令喜使劲挣扎,可惜力量悬殊,对方不放,她一点办法都没有,章栽月就稳稳抱定,下巴抵在她额头。
应该很容易,就能哄得她用合卺酒为我清洗伤口,然后上药包扎。
伤了右手,汤水饭食,她总要喂我罢。
她心肠那么柔软,如何拒绝得了。心念兜兜转转,他是要缠定她,日日夜夜,怎么都舍不得分开了。
而姚令喜虽然力敌不成,却完全没闲着,心中陡生一计,不再挣扎,仰头凝望,冲他莞尔一笑,在章栽月脉脉含笑的目光中,她咧嘴巧笑,露出个天真至极的表情,问道:
“未知平康坊姑娘,可曾想见此刻?”
此话一出,章栽月脸上笑容消失,凤眸大震,头风当场发作,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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