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人都歇下了,周嬗忽说自己心口疼。
奇怪的疼,一想到傅凝香、甚至是周琮,他就止不住地疼。心儿闷闷的、空空的,稍稍吸气吐气,针扎似的,一疼起来,浑身的力都被抽干了,眼泪止不住地淌。
他推枕边的男人,气息微弱,呢喃道:“疼……”
张瑾为也没睡,他睡不着,赶忙起身,急急点了灯,托起妻子的脸,皱眉道:“怎的了?可是哪里不舒服?我叫他们去找大夫。”
他的手才碰到周嬗的脸,只觉湿湿凉凉一片,在昏暗的灯下,周嬗脸白得吓人,泪痕交纵,手捂着心口,在他怀里颤颤发抖。
“早知见那晦气东西一面,就得让你受这等苦,我当初就该把你关在屋子里,不许你去,等他死了,什么事都没了。”张瑾为把人抱着,语气淡淡。
周嬗仍是捂着心口,略略瞪大眸子看张瑾为。男人见他疼得不行,要替他揉心口,手堪堪触到周嬗的手背,却被躲开,便知自己唐突,换成抚背顺气。男人做好一切,又抬高嗓音,唤人进来服侍。
今个儿守夜的是千山,她摸进卧房,瞧见男人怀里的公主脸色惨白,“哎呦”一声,急忙跑去叫玉汐和其他人,再叫王襄去请李太医。翠姨他们也醒了,开了灶台,煮起滚滚的汤。
周嬗知自己又闹得大家鸡犬不宁,心里不禁有几分愧疚。他以往在宫里头生了病,也只有玉汐她们惦记,又不敢去请其他的太医,生怕出问题,只能拖着,一来二去,玉汐她们也会了点医术……
他微微抬头,抿一口张瑾为递来的参汤,汤里头翠姨特意用蜜水调了,甜味压过参汤的药气,于是他很听话地喝到见碗底,后脑勺被男人摸了摸。
“可是好些了?”张瑾为说,“路远,太医估摸要天亮才到,你再等等,闭上眼,别去想那些糟心事,尽量睡一觉,好么?”
周嬗吃了参汤,补了点气,心气勉强顺了,他窝在男人的胸口,乖乖闭上眼睛,任凭泪水打湿男人的衣襟。他听见有力的心跳声,隔着衣料与血肉骨骼,在他耳边跳动。
他有一点点舍不得这里的人们。
……
周嬗迷糊中发觉自己走在荒郊野岭,他睁眼一瞧,天地漆黑一片,唯远处有一条浑浊的河、一盏昏黄的白纸灯笼、一座摇摇晃晃的纸桥。
他心中一惊,又见桥前立着一个老太,她臂挽竹篮、面色蜡黄。老太见了周嬗,便露出不祥的微笑。
老太道:“小儿,你命还未绝,怎跑来这阴阳交界的地方了?”
周嬗也不知,他苦笑道:“身子不好,昨夜大病一场,恐怕是误入了。”
老太笑:“无妨,你且待着,切记勿踏足这座索命的桥,但凡碰上,你就得去阴曹地府走一遭了。”
周嬗听话,他就站在老太的身边,眺望河对岸,只见绵延不绝的小土丘,像馒头似的,一个接一个扣在黄土坡上,沉默地朝向苍天。他见状懵懂地歪歪头。
“俗话说:纵有千年铁门槛,终须一个土馒头!”老太大笑,“小儿,别瞧那堆土馒头不起眼,你可知下头葬的是什么人?什么秦皇汉武、唐宗宋祖、一代天骄、英雄美人……死了,也就是个土馒头!”
周嬗了然,他又往土丘的后头看,一座煌煌大殿赫然入目,便知是酆都大帝的居所,他再定睛一看,却见西天悬着一块明晃晃的镜子。他不解,向老太行礼,问:“敢问婆婆西天上那面的镜子叫什么?可是佛祖留的?”
老太瞧了西天一眼,污浊的眼珠缓缓移到周嬗的身上,咧开嘴笑:“你是个有佛缘的。那面镜子叫‘空无’,世间万事万物皆因缘而生,无常无我,照了它,得见世间至理!你若能勘破,倒也能与我做个同僚,摆渡这些人人鬼鬼的恩怨情仇。可惜你身上有姻缘、亲缘与俗世缘未了,只怕要与人长命百岁,生生世世为夫妻!”
周嬗沉默片刻,尔后他哼哼道:“我才不要呢,我宁可出家当个和尚!”
他与老太在寒风里站了不知多久,忽听唢呐锣鼓声响,一队送殡的人来了。白花纸钱漫天飞舞,周嬗好消一会儿,才见得明黄的华盖、五爪的蟒纹,送殡的人哀哀戚戚,哭声不绝。
老太泠然道:“排场这么大作甚!管你是皇子王孙、还是巨贾富商,一根头发都不许带过桥!阳间的东西,脏的很!黑白无常,速速把人携出来!”
只见黑白无常抬着一个人,从人群里飞出,那人垂着头、穿着大宁亲王的服秩,不声不响,只滴着泪。才到桥前,黑白无常把他的衣物全扒了,头发也剃干净,赤条条的。他们提着人,从老太手中接过一碗汤,便要硬灌下。
“且慢!”周嬗颤抖着出声。
黑白无常、老太皆转头看他,三人皆不见眼瞳,耷拉着猩红的舌头。周嬗心中害怕,硬着头皮道:“我想……和他说说话。”
白无常笑,颇为惊悚:“公主您说,赶紧说,我等还得带他去酆都大帝那儿销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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