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人姓刁，叫刁桃李，也算个媒人，她的专业性更强，专给富商找小老婆，曾经一度击败馆娃坊的花魁们，成为城中正房太太们的头号眼中钉。

    她的嗅觉异常灵敏，总能精准地寻到一穷二白、女儿却容色过人的人家，接着就死缠烂打，巧舌如簧，挑起穷人家那攀高枝儿的意思。也不管姑娘愿不愿意，只管把人裹上一身粉衣，一顶小轿从偏门送进去，从此再也不问姑娘在那深深的庭院中是哭是笑，是生是死。

    谢庭苔头一次见到刁桃李，是被林家退亲后的第十天。

    那时她已经一个月没有出门，家中的空气凝重黏稠，全是难闻的药味。她万念俱灰，几乎振作不起来。

    刁桃李就是在此时登门的，穿着一身翠绿绸缎，亮堂堂的，却不太合身，有些紧了，行动间勒出一条条的肉痕来。她一脸喜气，坐在谢雪明的病床前唾沫横飞，仿佛当真是个天大的好事：“一听说姑娘被林家退了亲，我就着急忙慌赶了来。林家没福气，消受不了姑娘这样的小美人儿。眼下有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只要谢老爷点点头，立马就能飞上枝头变凤凰，狠狠地打那林家的脸！”

    她有意无意地戳谢家的心窝子，只怕是想先将她的自尊丢在地上重重地踩，只要人没了自尊，什么样的事儿接受不了呢。

    “白家，崇理坊开金楼的白家，听说过吧？那可是咱们县数一数二的大户人家，家里的金珠比咱们缸里的米还多呢，库房里的绸缎比你架子上的书还多呢，白家的下人吃的饭，都是大鱼大肉呢。那样的富贵，可是咱们做梦都想不到的。”

    谢庭苔两耳不闻窗外事，谢雪明一心只读圣贤书，都没听过这个白家。刁桃李没得到想要的反应，跟看乡巴佬似的看着父女俩，撇撇嘴，继续道：“这也是赶巧，白家二老爷的爱妾上个月病死了，二老爷正伤心呢，就想找个年轻小姑娘治治心病。这也是谢姑娘有福气，我瞧着背影竟和那命薄的爱妾有几分相像，这一进去啊，保准就能得到二老爷宠爱，吃香喝辣自不必说，要是哄好了二老爷，说不定连带着谢老爷这病，也能得到人参鹿茸来吃呢！”

    谢庭苔没接话，转头看向父亲。谢雪明咳了两声，嘶哑地开口道：“多谢刁大姐好意。只是我们家姑娘不做妾。”

    刁桃李似乎早料到了这个答案，迅速接口道：“谢老爷，不是我说你，你也别放不下读书人的架子，为了面子，白白误了闺女一生。这做妾啊，不是什么有辱斯文的事儿，京城里那些大官的女儿，还给皇帝做妾呢，哪个不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谢雪明不为所动，摇头道：“刁大姐不必多言，谢家姑娘不做妾，这是祖训。”

    刁桃李见他固执，把脸转向了谢庭苔：“谢老爷，我说话直，你可别嫌难听。出了百业寺这么大的事，你家姑娘要说一个好人家，那是比登天还难了。要嫁个中年的穷鳏夫，或是远嫁到外乡去，那倒还使得，只是这样，你还图什么，图他逢年过节的看你一回，却连份像样的节礼都备不出来？或者是，你还打算把姑娘留在身边留一辈子？你也得为姑娘的幸福打算打算呀！”

    谢雪明沉默了半晌，久病的脸上泛出久不见阳光的苍白，让谢庭苔愈感压抑，他仍旧坚定地说道：“此事不劳刁大姐费心。”

    刁桃李只问谢庭苔：“谢姑娘，你怎么说？”

    “我都听父亲的。”

    “你父亲啊，眼见是病糊涂了，这是你自己的终身大事，你可要考虑清楚。错过了这个村，你要再想找这样好的亲事，可没这个店了。”刁桃李拿起桌上的茶水润润嗓子，又嫌茶叶太陈，轻轻呸了两下，“想进白家的姑娘多着呢，我是想着谢姑娘知书达理，又遇着了事儿，才来雪中送炭一回。你要是答应，白家的聘礼能给这个数儿呢。”她伸出五根手指。

    谢雪明已不想再与她纠缠了，微微抬高了音量：“庭苔，再给刁大姐添一杯茶。”

    谢庭苔应了一声，低头往厨下去了，等她提着水壶再回到堂屋，刁桃李已经不在了。

    没过几天，街坊四邻间关于她的事就传遍了，说她想嫁进白家做正房夫人，请了刁桃李做媒，被狠狠羞辱了一通。

    她却已经有虱子多了不怕痒的荒诞感了。

    又过了两天，将她退了婚的林思勤偷偷摸摸往她的门缝里塞了一封信，信上的字一如既往看不出筋骨，他让谢庭苔千万别听信刁桃李的鬼话，那白家二老爷已经有三个妾不明不白地“病”死了，其中一个跟林家沾了点亲，他特意上门去打听，只听说白家连尸首都不让娘家人见。

    谢庭苔捧着信，反反复复地读，眼泪不知不觉就浸湿了信纸。

    和林思勤定亲之后，他就三不五时地写信给她。其实两家隔得近，走路也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但他总是借着送些时鲜瓜果的由头，夹带一封信给她。他也作不来缠绵悱恻的情诗，就说些家长里短，叮嘱她加餐饭添衣裳，不知不觉就摞满了一只木匣子。

    那些信自然已经被她烧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