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雪是后半夜下起来的,月桥发了高热,花鸢急得团团转。她们只是奴婢,要求医问药是没法请医师过来。月桥手脚发软,别说走到太医署了,便是下床都难如登天。
"月桥姐姐,我去请贵妃,有贵妃在,她会为我们做主的。"花鸢握着月桥的手,只觉得掌心那几根手指捏起来软绵绵的,像被脱了骨头一样。她拔身就要往外走,不防被挣起身的月桥紧紧握住了手腕。
"不要去。"月桥一口气说尽这三个字,剩下的从肺腑间费力地挤出来,便仰摔下去,彻底没了力气,"熬一熬就是了。"
花鸢喊道: "这样下去你会死的……你想死吗?你想死吗!"
她当然不想——月桥已经有些神思迷离,但她却无端地羞愧,为着生死去求贵妃而羞愧。贵妃那个性子,花鸢去问,她肯定会答应的,而且会找最好的医师来。她对万春殿上下的人总是那么好,即便清楚阖宫上下难以求得一颗纯粹的忠心。而自己,才为虎作伥剥夺了一个新人的忠心,她让贵妃一无所有了。
月桥忽而生出一股埋怨:她为什么不能把奴婢都当小猫小狗看待?就像皇帝,像其他贵人那样!
"月桥,你怎么哭了?"
花鸢的声音响起来,这眼泪似乎也勾起她的心里那一点扭紧的劲,她说话也有哭腔了。
颊侧贴上花鸢的手,月桥才发现自己脸上已经湿淋淋一片。她想说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还没到要死要活的地步。可月桥终究没能说出来,发热到这个时候,嗓子已经哑得不行。
"你是不是很难受?"
花鸢把脸凑过去,她不确定月桥是否还睁着眼睛,阿娘说发了高热的人千万警醒着不能睡着,有的人这样一睡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月桥没有回答,所幸一双眼还半睁着,只是瞳光涣散,口中呓语着。
花鸢想自己应该下这个决断,无论月桥醒来以后怎么怪罪,她都要去请贵妃。
然而先是院子里嚷动起来,然后声音挤进这间小小的配房。花鸢回神时已经站到不碍事的角落里,医师在给月桥把脉,接着几道银针下去,月桥的嘴唇终于透出血色。
花鸢回头,此时一顶月光如水,贵妃站在那道狭窄的殿门外,披着一件薄薄的纨衣,玉白的颜色浸染到她的手指、脖颈,把这道花栅站成一座神龛。
游探骊半夜心惊而醒,连叫了几次水却不见有人伺候时就知道不对劲了。
这夜应是花鸢当值,如今不知所踪。再兼以朱户告知自己的消息,游探骊当下便料想到是月桥出事,于是当机立断支使人去太医署请人。
游探骊看着女医剥开月桥的衣衫,袒露后背上触目惊心的伤痕。见了血肉,游探骊忍不住呲牙咧嘴,像那板子其实打到自己身上似的。月桥怎么说也是皇帝自己人,竟然能下得了如此狠手——她不由得正视李朝乾,那个狗一样的男人,到底是天子。
女医说,先前已施针止了发热,此刻只需重新上药包扎,再开一副药方让小厨房下去煎好了喂服即可。
这一夜终归是有惊无险地过去了。
"娘子,奴才先服侍您到主殿去歇着,免得病气过给娘子。"
月桥睡熟了,花鸢给她掖好被角,便来找游探骊——贵妃竟然一直在这里看着。
游探骊的确有些困倦了,前半夜梦魇,后半夜在配殿不过强打精神,便由着花鸢把自己送回主殿。
她没有睡很久,总之月桥又醒来时,游探骊已经在榻边了。
"若本宫不来,你打算如何?"游探骊问。
责问一个大病初愈的人实在有些无情,但游探骊想到昨夜情状就有些愠怒:月桥竟然如此轻慢自己的性命,而她断然不该是这样的人。
"奴才该死……"
月桥对游探骊的目光避之不及,却被贵妃一把捉住手腕。
她这下不得不直视那双明明如炬的眼睛。
"你是真的觉得自己该死,还是在求本宫恕罪?"游探骊说,"后者,本宫什么时候说你从前做错了事情?前者,若真按宫里的规矩,按我万春殿的规矩,你的生死是攥在本宫手里的,由得你擅自作主了么?"
月桥不语,只想:若贵妃知道了自己做的事情,也会觉得自己该死的。
"你如今的确做错了事。"游探骊道,"你轻慢了自己的性命!昨夜你忘记自己在宫外的父母姊妹,全然不顾他人记挂着你。这么多年辛苦,月桥,你该死得如此轻易吗?"
月桥轻轻摇头,她静下一颗心,往日的苦水涌挤到胸口。
她入宫数载,从小宫女摸爬滚打到御前侍奉,再被指到万春殿给贵妃做事。她以为自己终于心肠冷硬了,奈何山崩面前,人如鸿羽。
"说你错了!"游探骊不依她的沉默。
"奴才错了……"月桥顺从,反握住游探骊的手,轻轻地哄着她说话,"奴才不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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