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魂不散。
当那道月白身影气定神闲地迎上她时,姜栖脑中仅能想到的便是这四个字。
而她向来不是能藏住话的。
稷鸯挑挑眉,嘴角荡起若晴光潋滟般的浅笑。
“殿下文采斐然,竟得出口成章。臣自以无能忝居高位,时常惶恐。如今见殿下灵秀之气依旧,臣入职国子监也总算是多了分信心。”
“你…你说什么?!”姜栖简直不可置信。
国子监?!
他在说什么鬼东西?!
“毕竟是殿下入学国子监的第一堂课,臣为人师表怎能托大轻率不来迎接?”
稷鸯眉眼含春,理所当然地将姜栖送进鸾车。有金吾卫开道,一行再无波澜。直到姜栖两脚踏入国子监的大门,望见宽阔宏壮的校场,听到远方传来的朗朗诵声,那颗转速极慢的脑壳才终于想理清楚一个事实。
她好像……
被稷鸯耍了。
你是不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又或是被什么东西上了身?
在春光明媚的这个初晨,姜栖很想抓过稷鸯的头颅,对着那副笑意盈盈的俊脸大声呐喊。
“这人怎么能变化这么大呢……”
没错,稷鸯此人固执、桀骜、有着世族高门独有的矜傲。对她与旁人虽有别样不同,但行事到底还带着清流公子独有的磊落坦荡。可也不知从何时起,那个总是耳提面命苦口婆心劝告自己要做明君慈主的人变了。
他狡诈、圆滑,做事千回百转,难窥真心。
若说前者令她生厌,那后者……
着实令她生怖。
不期然的,姜栖想起昨夜梧桐树下的对话。
稷鸯挟兵弄权,纵横捭阖,囚她入笼,这些倘若不是为了那个位置……
那他……
二人并肩前行,心念各异。日色渐浓,斑驳的树影撒在稷鸯面庞,为那层温润填上几丝莫名的孤冷。他将那句嘀咕压进心底,眼中光华却随脚步逐渐冰凉。
自晋朝开创科举,官职就不再是士族权贵独享的财富。经两朝数代君王极力推行,士林学府已经是国家人才栋梁输送最为重要之窗口。作为学府之最,国子监统领众官学,门下博士也均是棘中翘楚。
便说当今祭酒孟晚秋,他师承稷鸯太祖稷宴,是长安名动一时的竹林六贤。原本官运亨通,前途灿烂,却因卷入废后案中箭落马,彻底退出政坛中心。吴后登基时曾为孟晚秋平反,但或许是见够了官场龃龉,孟晚秋并未复官,只是接下祭酒一职。稷鸯儿时若不是得他庇护,也没那么轻易能在朝堂站稳脚跟。
听及至此,姜栖不免手捶掌心,一脸了然。
“那破案了。说白了你就是走关系也得粘着我呗?那当初还作一副负荆请罪的姿态干啥?!”
自她成人以来,稷鸯就一直跟在她身边。从前这家伙倒还好打发,与他说两句重话、甩两道脸子,他便面色苍白神情恍惚,好几天也不见个人影。这眼瞅着就不赶趟了,这厮面皮的厚度可谓与日俱增!
稷鸯淡淡一笑。
“殿下误会。臣只是说会辞掉太傅的差使,但从未说过要让出教导殿下的职责。不是有那么一句话:‘一日为师,终身不弃’。殿下既认臣为师,臣怎敢有半途而废的道理?若是殿下不虞同席,臣也可奏请陛下,每日亦在书房进学,您看可好?”
稷鸯语气温和,可那内容却不敢恭维。这是明摆着卖了人还要人数钱的意思。姜栖气急,奈何胸中墨水不够,只得咬牙道谢:
“稷司业考虑周全,本宫甚慰!”
言尽于此,再做纠缠也无济于事。好在国子监各处于她都算新鲜,姜栖索性将稷鸯丢在一边,兀自欣赏起来。
只是有的人,有些事,好似真是冥冥之中自有缘分。阴魂也好孽缘也罢,终究还是要相遇的。
庑廊尽头,穆时晏一身青衣,手握一卷书册。身姿依旧如记忆那般清瘦俊朗,身旁莺燕盘旋,端得惬意快活。
是了,能与稷鸯并称的竹林六贤,穆时晏又怎会只甘于驸马之位?如前世般立群臣之首,享万民朝宗才是他所求的。
只是……
他不该拿他所求的来践踏她拥有的。
她本就愚钝,他想要,直说就是了。
何苦骗她?
却又懒得骗她一世。
姜栖眼睫轻颤,再抬眼已笑靥如花。
历经六世,她已经学会如何巧言令色。
穆时晏,第二世她奉为救星的人,也是杀死自己的……宝儿的父亲。
想起宝儿,姜栖好似又回到了那些个温暖和煦的午后,她挺着腰,站在穆府深影之处。嘴里哼唱着街边随耳记下的歌谣,眼睛却一直瞧着月门,等待那道为她昭雪平反的圣旨。
可她终是没有等来。
穿胸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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