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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刻,天牢门口,夕阳如血,洒落在那青石铺就的地面之上,泛着淡淡的金辉,圣洁之下炽烈而悲壮。
意气风发少年郎大步流星而来,马尾高高束起,发丝随风轻轻摇曳,透出一股桀骜不驯之气。
林毓面带急色,眉宇间透露出几分难以掩饰的焦灼,“尊上何时进去的?”他的语气微急,却仍不失那份沉稳与冷静。
守卫见到来人,连忙躬身行礼,态度恭敬至极。“回总执事,今日尊上心情欠佳,进去不过半刻钟光景。”
林毓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忧虑之色。他抬头望向那座庄严肃穆的天牢,心中的焦灼愈发浓烈,却也只能强压下心头的担忧,静静守在门口。
他知道南戚的情绪向来阴晴不定,才要了一人去思妺殿,按理说不会轻易既集欲又起杀戮之心,只希望别是发生了什么不可预知的变故才好。
好在,天牢的结界完好无损,里面应当不至于失控。正当林毓稍感宽慰之际,一个身影踉踉跄跄的从天牢走出,那模样宛如一具行尸走肉,毫无生气。
林毓与身边的守卫相视一眼,皆是满脸疑惑,却也不敢轻举妄动。毕竟,这天牢之中,从来无人能活着走出,万一她身后突然飞出一把利剑来,刀剑无眼,错将他们斩于剑下,那岂不是冤枉至极!
直到那女子走到离他们不远处昏倒在地,林毓才敢上前去查探一番。
女子面色苍白,显然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再加上天牢本就是一处充满戾气之地,她能承受至此,已是极限。
可林毓心中疑惑更甚,若非南戚默许,这女子绝无可能如此堂而皇之的走出天牢。
只是主子的心思向来难以捉摸,他不敢多问,只得先命人将女子安顿好,毕竟南戚忘性大,若是几日之后仍未提及此事,再将她安全送出南阳也不迟。
是啊,南戚忘性大,可如他这般记性之人都能记得,而其他人,对她的态度却是可有可无。忘却她之善,也不记她之过,就似那人从未来过。
神来凡间走一遭,不留记忆,不沾因果。凡人记住一人无非就两——名字,面容。可那人名字是假,容颜为虚,所有人的脑海抓不住重点再将那人特征清晰上映,逐渐模糊的身影,便是谁都可了。
南戚于这南阳,匆匆百年又百年,可始终刻骨铭心的,唯有与之相伴的三两余月。能感觉到自己真正活着的,也就与她相识的两三年……
该如何形容那种感觉?
——很空很空。
能在他记忆中刻骨的,又是关于她的什么呢?
与她相伴,是平常又稀松的日常,山川是山川,云海是云海。可模糊中,那道身影总是呆呆的立着,不知不觉就会被角落的花草吸引。她观察无足轻重的幼虫寻路,盯着枯叶上的夕露一看就是一整晚,不言语,不知所思。
她看这个世界,总归与常人不同。
南戚此刻换了个姿势跪立在地,盯着坠落在地的空镣铐,想起某个暮春傍晚,那人蹲在溪边石头上数螺壳,青苔染透裙裾,发梢垂落水面时惊起的涟漪里藏着碎钻般的光。暴雨突至,她举着刚从水中捞出的竹篮避雨,雨水未几滴,倒是镂空的流水顺着她皙白纤细的手腕尽数往下淌。
南戚至今记得见她时狼狈的模样,见人笑她,那人才后知后觉的将竹篮从头顶放下,一动不动杵在那瞅他。分明说是通天彻地的神明,却连最简单的避雨诀都使不利索。
她告知他别上心,她不会沾这个世界的任何因果。南戚想起,莫名一股烦躁,遂凝力斩断一缕试图缠上镣铐的怨气,气刃割裂地面露出一道深沟。这一怒,吾悦紊乱了气息乱撞整个空间,在他耳边重复着她的话,逼得他一遍一遍检讨自己,好将过错全部拦下,保全她的清白。
又可满意了?
心绪始终难宁,南戚起了身,收回吾悦准备离去,临走的时居高临下的轻瞥一眼。好歹是净狱,深痕似是一道冰裂。他又看到雪夜她赤足踩在冰面上,呵出的白雾里浮动着幽蓝光点。一人为取她性命而来,剑刃就快划过她脖颈,南戚怒不可遏的将来人一剑封喉,想起来她多次遇险的无动于衷,怒斥道:“你究竟有没有求生本能?”
“蝴蝶停在剑尖时,你会挥剑吗?”溅在她颈间的血珠滚落成串,她歪头反问。她说她死不了了,说她所遇,皆无全恶,说不过是些可怜人,执念,不逃因果……
当时他只当是疯话,此刻却惊觉着那可笑的因果,正化作千万佛铃花,悄无声息的开满整个南阳。
“说什么神明不入轮回……”南戚碾碎一朵佛铃花,汁液染红指尖,“不过是把三魂七魄撒成满天星子,逼着恨你的人抬头便是你。”
红色汁液顺着指尖滴落,南戚终于承认,他甘愿被这段记忆凌迟千万遍,只因他要做那两境四界里,为数不多能记得她有多笨拙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