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开始给二加四班安排竞赛课了。孟超来班上统计报名，六十多双手一次又一次齐刷刷地举起来。孟超暗笑，只摆摆手，在每一个人名字背后都打上五个勾。

    竞赛安排在阶梯教室。班会课的铃声响起，教学楼里清净下来。年级主任的高跟鞋踩在瓷砖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敲在着大大小小的教室里藏着的那些大大小小的躁动上。

    文华他们就是在这个时候排着队走出教室的。说是排着队，其实是松松散散的一群又一群人走成长条状，不慌不忙地行进。树林的缝隙里透进一两抹夕阳，树叶一片又一片在路灯下投射出弯曲的轮廓线。学生们像一条大鱼，慢条斯理地游动在光影里。时不时有谁的手表向天空飞快地反射出一道光芒，仿佛大鱼上反光的鱼鳞。

    三五分钟的路程，文华心里浮起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好像不是去参加竞赛培训，而是和朋友参加郊游。

    阶梯教室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等文华在最后一排挑了一个位置坐下来，教室里已经没有多少空位了。最后进来的是一男一女，男孩个子不高，但很结实；五官立体，却顶着一头坑坑洼洼的黑发，让文华想到了刚刚收割过的田垄。文华觉得这男孩很像一个遇到了很有个性的Tony老师的地中海地区帅哥。那个女孩坐在前三排，男孩则坐到文华旁边。

    教练用平板写板书，在投射到大屏幕上。一行一行的公式红蓝黑交错，很是美观。文华很享受教练的板书，很享受这样可以尽情抄笔记的课堂。

    只是享受着享受着，文华的鼻子突然接收到了一种不大和谐的讯号。低头一看，原来身边的男生把脚翘得老高，散发出的某种味道就这么顺顺利利地刺激到了文华的嗅觉。

    文华暗想：“多好一男的，怎么偏就长了一只脚呢？”

    但是除开脚，这实在算一个不错的邻座，教练提的几乎每一个问题，他都能以极快速度在有人举手前给出回答。有的答案文华也知道，她就跟着点点头，或者是努力抢在邻座之前率先小声报出答案。偶尔遇到邻座答不了但文华能答的题目，她就会在心里小小地高兴一下，好像背后有一根小尾巴在一个劲儿地摇。文华喜欢这种带着一点点比赛意味的感觉，紧张感会调动起她身上的每一个细胞，使她更专注地捕捉老师讲话的每一个重点，催促她加快思考。思考中的文华拧开瓶盖喝了一口水。

    邻座的男生叫林宏。林宏的头发是为了应付仪容仪表检查，叫原来班上的同学替他剪的。只是同学握惯了签字笔的手握不牢剪刀，一会儿这里多剪一茬，一会儿那儿多剪一茬，林宏干脆叫他替自己剃了干净，再慢慢等头发长起来。冲动的结果是，直到现在，头发也还是坑坑洼洼的。听课的时候，林宏走了一下神，想着这个周末是该去一趟理发店了。走神的这一功夫，教练又提了一个问题，林宏听见了身边传来的自信但有点漫不经心的回答。

    林宏注意到了身边这个个子小小的女孩。她答题答得飞快，却不举手，只是硬要赶在自己回答前面，也不知道是在憋着一股什么劲儿。林宏觉得很有意思——他很少见到这样揣着漫不经心的态度跟人抢着回答一个问题的同学。这激起了他莫名其妙的好胜欲，他干脆在教练的提问中和她一来一回暗暗切磋了几个回合。

    讲到后面，教练加了难度，不管是林宏还是文华，都很难一下子报出答案了。不知道是谁开的头，两个人凑到一块儿开始讨论起同一道题。途中林宏管文华借圆规，文华一掏笔袋，发现自己也没带，于是林宏贡献了他的矿泉水瓶盖，两人就着瓶盖在笔记本上画圆。

    文华一次又一次感到激动——当两个人用自己的脑子想出一道题的解法时，那种激动是很难用言语表述清楚的。文华的世界有一种干干净净的豁达，是那种一条没有淤堵的路直通向前的豁达。热气爬上了她的身体，再化为激动带来的红晕染在脸上。十月的秋天并不炎热，文华却有一种从外套中挣脱出来的冲动。他们不自觉地露出笑容，再轮流举手，把思路分享给全班听。

    这两个小时本来就应该在做题、答题中度过，但临近结束的时候，出现了一段小花絮。林宏的笔记本上爬来了一只蚂蚁。林宏想驱离蚂蚁，但林宏不想杀生。文华也不想杀生。于是他们两个人一起，不断调整笔记本的角度，使蚂蚁按照他们的想法，从笔记本爬到矿泉水瓶盖，再用瓶盖把蚂蚁送到窗外。周围的同学已经昏昏欲睡，而他们在和蚂蚁斗智斗勇，最后大获全胜，两全其美。唯一不和谐的，是若有若无的脚臭，和林宏没有停下的脏话。

    回到教室，身边从一直说个不停的林宏换成了一直一言不发的金佳。好在文华今天晚上已经过足了说话的瘾，剩下的一点时间全部用来奋笔疾书孟超留的作业。直到收拾书包，文华才后知后觉忘记了拿走自己的水杯。有什么关系呢？找水杯的事就交给明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