扯,就她的样子看上去最多二十五六,哪里来的四十。
杨晔觉得婆婆的眼睛不好,加上现在的太阳大,或许是恍惚看花了。可见到婆婆认真的表情,又不像是开玩笑。
在给衣服换第三遍水的时候,她看到河里自己的倒影。脸上的污泥被洗干净,露出原本光洁明亮的皮肤。这些年她到处躲藏,为了活命,她把自己身上,脸上,但凡是衣服没办法完全裹住的地方,都抹了很厚的一层泥浆。整日衣衫褴褛,蓬头垢面,和在街上流浪的乞丐差不多。
时间一长,杨晔看自己的邋遢也都习惯,觉得自己就应该是这样子,洗了和没洗之间并不会有太多区别。所以当她看见自己现在干净的样子,她有些害怕,抓紧水盆里那堆湿漉漉的衣服,现在的样子和她从北平城逃出来时,竟是一个样,这么多年,她竟然都没有变老。
杨晔忐忑的看着自己,更深的恐惧让她不敢和婆婆明说,只能慌张解释,自己嘴瓢说快了,今年刚二十七岁。
婆婆没当回事,搓动手里的衣服,转又和她说起另外一件。
窗外是炎热的夏天,正在午睡的杨晔翻过身体,嘴角挂着满足的微笑。
凉爽的房间,空调的定时时间还没有到,加湿器吐出薄雾,是很淡的薰衣草味。街上传来自行车铃铛,还有谁家孩子被暑气蒸出来的哭闹,她睡得安静,也很沉。
平淡的梦境瞬间变得昏暗,空气里是浑浊和被卷起来的泥土,沙粒。骇人的木仓声闯进她的耳朵,密密麻麻的炮弹向她袭来。
杨晔恐惧地只往前面跑,她跑了很久,可背后的木仓声却一直都在。忽然,一颗手雷从天上落下,就掉在她旁边那间土瓦房门口。手雷爆炸的那颗,屋顶的瓦片也被瞬间震碎,稀里哗啦的碎片一股脑全砸向她。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杨晔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潜意识告诉她现在必须要走,双脚却不受到控制,还没等她反应,天上又落下一颗手雷,这次是在她面前。
手雷在眼前爆炸的火光,那股刺鼻难闻的硝烟,她被当场炸飞。
“老板,老板”萧潇在床边喊她。
杨晔的脸上和脖子一直在出虚汗,身体小幅度哆嗦,喉咙里偶尔会发出几声类似求助和挣扎的呓语。
“老板”萧潇推了她下。
“谁?!”杨晔惊醒,手上还抓住那空调被不放。
“我”萧潇凑过来,轻轻拍打她的后背。
胸口急促起伏,杨晔喘着粗气,好像还没有从那场噩梦中彻底出来。
上下来回地抚摸着自己的胸脯,她尽力平复下那颗还在疯狂跳动的心脏。
萧潇坐在沙发的扶手上,“老板,你又做噩梦了”
“是啊”好不容易才缓过来,杨晔抓了把披散的头发,也是无奈。
最近一个月,她很容易就想到从前发生的事。之前那有的没的,但凡其中有一点意外,或者不好,就都会变成噩梦,无休止反复的来折磨她。
她已经梦到过无数次薛上阳头也不回上去火车的画面,和那天,她在家门口,收到薛上阳阵亡通知单的场景。
每一次梦到,都揪得她心里发苦和难受。
“这次怎么了?”萧潇问。
杨晔坐起来靠在沙发,“我梦见有颗手雷在我跟前爆炸了”
萧潇又接着问:“然后呢?”
“然后,然后我就被你喊醒了啊”杨晔看到她,心脏还没完全平复下来,但也比刚才好了许多。
“不是现在,是你当时那会,手雷爆炸后你怎么样,伤得严不严重”萧潇紧张,她也是为数不多知道杨晔秘密的人。
杨晔按下眉心,说话也有气无力,“我双腿被炸伤,在医院躺了一个多月吧”
幸好爆炸的时候有块飞来的铁板替她挡了一下,要不然,她可能真抗不过那一次。
“疼吗?”
杨晔无所谓,“早都忘记了”
疼能怎么样,不疼又能怎么样,过去这么多年,记这些不重要的有什么用。
这坐起来,精神头倒是养回来点,感觉到一阵莫名其妙的热气,她看到大门打开,于是问萧潇:“你开门干嘛?”
“噢,有人来面试”萧潇说。
“人呢?”
萧潇指着门边院子,“在那”
顺她手指的方向看去,那人从门外进来,阳光照在他身上,层次分明的棕褐色头发,表面被阳光落出一圈很漂亮的印子。
他慢慢走近,隔着沙发站在杨晔面前。
和几十年前一样。
有那么一个瞬间,就连杨晔自己都恍惚了。她盯紧那张再熟悉不过的面孔,不可置信的睁大眼睛。
他笑笑,“你好,我叫周一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