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晔还记得她第一次见薛上阳是在自己要定亲的那天。

    那会，她十三岁。

    阿玛和大哥给她相了个人，是哈齐尔家嫡出的第三个儿子，阿尔佳泰。按照现在的辈分计较，那人算是她舅叔家的小侄，她得要喊一句表哥。

    但那个时候还没有这样的说法，只要不是嫡亲的兄妹就都可以。

    说来也巧，那天是男方的家里人过来下聘礼和送亲贴，两方父母聚在一块，还找来位有本事的先生，当场合了两人的生辰八字。先生说他们的命格都是极好，更是天造地设的姻缘。阿玛听着欢喜，就又让先生给再择了个吉日和吉时，先生从包里翻出本传下来已经发黄的老书，好一顿比算。

    没等先生算好时辰和日子，薛上阳和他父亲就进来厅堂了。

    大抵这真是命中注定，先生没在当场给出时间，后面再算好的日子，多少都有点不太合适。

    杨晔还记得见薛上阳的那天，那是个很晴朗的日子。

    她换着侍女的衣服，趁下人都没注意，她悄悄地溜到门堂。踮起脚，趴在那扇小窗子前，想听听里边究竟在说什么。

    她刚找到好搭手的位置，就看见管事领着两刚买回来的小厮从偏廊过去。

    杨晔靠近边上，又往这旁多走了几步，瞧到门堂里的动静，他们对阿玛拱了道手，简单的意思过就算行礼。那般不懂规矩，阿玛反倒没说什么，还客气的招呼他们坐下，又吩咐侍女上来两杯茶。

    薛上阳大咧咧地坐在椅子里，一条腿翘高搁在另一条腿的膝盖。他穿了件深青色的西装，剪短的头发也全梳到后面，露出额头。

    他那奇怪的头发打眼看见还有点油，和抹了蜡又十几天没洗的一样。

    阿玛看到奇怪就问了句，“令郎怎是这般装饰？”

    他父亲笑笑，言语里满是骄傲，“小儿不日就要启程去那美国学习”

    阿玛不理解：“外头腥风血雨，你怎还让他跑出去呢？”

    “男儿志向四方，总不该被拘于一处”他父亲喝了口茶水，没说完整话，倒是薛上阳把他父亲的话接过，继续讲着，“出去能学识新的东西，总比守在这里，闻那些糟糕的腐朽风气舒坦”

    这遭放肆的口气，要往前算个几年且得治罪。杨晔抓紧了窗框，她好奇的视线来回打量着薛上阳。那件看起来就不是暖和的衣服，他怎么要把贴身穿的衬衣露出来，还要别那一条艳色的丝绢，不伦不类，又失礼法。杨晔瘪嘴，微微蹙起了眉头，可是看久了，确实比对面她那所谓的闷子未婚夫好看。

    许是觉得现在的这个姿势有点不大舒服，他又把身体往斜面去靠。手肘落在旁边的红木茶桌，他开始看起门堂里的摆设，又瞧见侍女新端上来的那两杯热茶。

    满京城里的公子贵女，行为做事都有那一套现成的规矩和方寸。就拿这最简单的喝茶举例，茶杯要轻拿，一闻，二抿，三品，四回。光一口茶都能琢磨上半天时间。落杯的手也要稳，茶盏之间不可发出声响，也不能让杯子里的茶水打旋晃悠。一旦错了那就是不规矩，得挨家里嬷嬷和父亲兄长们的训诫。

    薛上阳可不在乎这些，他才喝了一口脸上就露出嫌弃。皱着眉头，把刚喝进嘴的那口茶咽下，又重重地把茶杯放到桌上。

    “粗鄙”听见茶盏碰撞的声音，阿尔佳泰不耐的睨了薛上阳一眼。

    “迂腐”薛上阳反呛，随即又说，“你端这方折磨人的规矩为了什么？”

    阿尔佳泰挺起胸膛，他放下手里的茶杯慢慢讲：“规矩是做给自己看的，君子正衣冠，尊其瞻视”

    “俨然人望而畏之，斯不亦威而不猛乎？”薛上阳扫了他眼，似乎是嘲讽，也有不屑，“虽贫，不离华冠”

    “你”他的那道眼神可是把阿尔佳泰气到身体发抖，坐在椅子里，赶紧喘息平复。

    薛上阳又瞧了他次，转头去听他父亲的说话。

    “格格”侍女从门堂出来，发现杨晔竟躲在这里。

    杨晔立马蹲下来，冲她比了个禁声的手势。

    门堂里的人又开始说话，杨晔慢慢的站起来，望见里面那个模糊的轮廓。他身量挺拔，模样也应当是俊秀。不过他的脾气不好，他会打断他父亲的说话，然后疾声指出那话里的错误，丝毫不留情面。他父亲更奇怪，坐在位置里笑着听他指出错误，完全没有斥责。

    他说完话后又把头转过来，似乎是看到了她们。杨晔抓住侍女的衣服一道蹲下来，小声的问：“那人是谁？”

    侍女落了头，弓紧身体，眼睛只敢瞧着底下的地砖，不敢看她，“哈齐尔家的公子”

    杨晔摆了摆手，“我没说这个，是另外，穿着奇怪的那位”

    侍女回答，“那是王爷新结识的贵人”

    “贵人，打哪来的，怎么还是这样一副装扮？”

    “似，似乎从南方来的，去过英国，好像还与从前宫里同文馆的那位洋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