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琛发现自己站在一条陌生的河边。
水色清透,倒映着两岸白墙黛瓦。他从未到过江南,却莫名知道这就是江南——风太柔了,带着杏花和潮湿青苔的气味。
前方石桥上立着个青衣少年,背影清瘦,半束的发丝被风撩起几缕。腰间白玉佩随着转身轻轻一晃,温润的光泽晃得时琛眯起眼。
那人没有回头,只是向后伸出手。
时琛鬼使神差地搭上去。指尖相触的刹那,温热从掌心一路烫到心口。
他们跑起来了。
穿过卖花女的竹篮,穿过垂柳抽打脸颊的细痒,穿过漫天杏花雨,有片花瓣沾在少年鬓边,时琛盯着那点粉白,竟忘了呼吸。
他们奔跑至巷口。分别时,少年对他行了一礼。衣袂随他动作扬起,褶皱似涟漪般扩散,少年的身影转眼就消失在青石板路尽头。
“等等!”
时琛追进深巷,潮湿的苔藓让他险些滑倒。黑暗漫长得令人心慌,腐木的霉味钻进喉咙,直到尽头天光乍现——熟悉的朱漆廊柱,青石地砖。
竟是侯府庭院。
雪粒子砸在青石板上沙沙作响。青衣少年跪在雪中,单薄背影渐渐被雪覆没。
时琛望着雪中跪立的背影,胸口突然泛起一阵细密的酸胀。像是有人往心腔里撒了把冰碴,冻伤的疼裹着血液的粘腻感,顺着经络往四肢百骸里钻。
他下意识去抓那人肩头,指尖却先触到雪粒融化的湿冷。那人回过头来,时琛却在看清他的瞬间僵住。
那是,闻礼之的眼睛。
平静得像口古井,映不出半点天光。
时琛猛地惊醒。
窗外夜色深沉,冷汗浸透里衣。他闭眼又睁开,那片江南春色却像烙在眼底似的,连带着闻礼之最后那个眼神——
“砰!”
他一拳捶在床榻上,锦被皱成一团乱麻。
三更梆子响过第二遍时,闻礼之翻上了郑府外宅的墙头。
夜雨淅淅沥沥,闻礼之一身夜行衣融在月色里,只有腰间匕首偶尔反出一道冷光。他贴着檐角阴影前行,靴底碾碎几片青瓦碎屑——三日前踩点时,他就发现郑阎书房上的瓦片年久失修。
窗栓被薄刃挑开的声响,惊醒了梁上一只蜘蛛。
账册在紫檀木柜里码得齐整,闻礼之指尖掠过封皮,停在一本《江南盐务稽核录》上。翻开第七页,夹着张对折的笺纸——是半年前郑阎巡查江南的差旅账目。
“腊月十八,购碧螺春十二两……宴请漕帮管事……”蝇头小楷突然中断,取而代之是朱砂批注:闻氏盐引三十张,验讫。
闻礼之呼吸一滞。
父亲的字迹。确切地说,是模仿父亲字迹的赝品。纸角还压着郑阎的私印,鲜红如血。
柜底暗格“咔嗒”一声弹开时,窗外恰好传来巡夜家丁的哈欠声。闻礼之僵在原地,直到脚步声远去,才从暗格里摸出一叠空白盐引——最上头那张的印章墨迹未干,显然近日还在使用。
“原来如此……”他无声冷笑。
郑阎根本是早有预谋。半年前那场“突袭查抄”,怕是连宴请漕帮都在算计之内。
巷口野猫突然厉叫一声。
闻礼之翻出窗外,却在落地时一脚踩空。右掌撑地蹭出血痕,也顾不上擦,直奔城西废庙。直到确认无人尾随,他才一拳砸向斑驳砖墙。
“砰!”
指节破皮的疼远不及心头怒火万分之一。抄家时父亲的那句“闻家从未通敌叛国”,原来真相如此简单——郑阎早备好了栽赃的“证据”,只等裴相一声令下。
血顺着砖缝往下淌,混着雨水积成一小洼。闻礼之盯着那暗红的水面,忽然想起那日茶室,时琛的那句“别自作主张”。
他缓缓摊开掌心,那张空白盐引已被攥得发皱,却盖不住朱印上“郑阎”二字。
永州的细雨将歇,夜风卷着檐角铜铃的余音掠过宫墙。长风万里,却在掠过北疆战场时,被冲锋的号角撕得粉碎——
北狄残军溃如潮水,铁蹄踏碎荒原。萧景桓勒马高坡,玄铁铠甲闪着寒光,面甲下只露出一双鹰隼般的眼睛。
“报——!”许闲策马奔来,肩甲上还插着半截断箭,“狄人主力撤往黑水谷!”
萧景桓摘下面甲,露出一张被硝烟熏黑的脸。他舔了舔开裂的唇角,忽然笑了:“黑水谷?”马鞭指向远处狭长山坳,“那地方,葬过前朝三万大军。”
亲兵递上箭囊,他抽出一支缠油布的箭,在火把上慢慢转动:“传令,前锋营封死谷口——”
“——神机营,烧山。”
火矢破空时像一场逆飞的流星雨。
草木遇火即燃,转眼整座山谷腾起赤红焰浪。热风卷着惨叫与焦臭味扑来,萧景桓却连眉毛都没动一下。他抬手接住一片飘落的灰烬,在指间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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