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厅瞬间又陷入骚动，众人开始号天号地。

    杜扩又扑腾扑腾地爬过去，待看清张霁的情形后，身下顷刻间涌出一股热流，毫无仪态了，只是嘴里痴痴念叨着，“不是我……不是我……”

    少女一改戏谑之态，快步走向倒在地上的张霁。脖子上缠着的是最近长安兴产的焦尾琴弦，琴弦极细，是一招毙命的。她突然想起虞先生使的是软剑，这长安城内外，能灵活运用软剑的不过屈指，因其剑身柔软如绢，力道不易掌握运用，只有武艺超群之人才会使用。

    众人缓了一会儿，这才发现刚刚发生了什么。

    “张……张大人死了……张大人死了！”人群中传来一声颤颤巍巍的叫喊。一个胆儿大的小厮上前准备清理，突然瞟到虞先生的琴，忽地大叫，“这根弦跟琴师的弦一模一样，不会……是琴师杀的吧？”

    人群又开始骚动，本来不敢出院门就是怕外面还有黑衣人，现在杀人凶手竟在院内，这待如何是好？

    “嚷嚷什么！”少女抱手走来，神情肃然，眼底似抹了寒霜。“凶手会这么傻，杀了人还杵在这儿等你来怀疑？”

    “这弦的确是焦尾琴的，但这跟很新。”她用手捏了捏缠在张霁颈间的弦头。

    听到对方帮自己开脱，虞先生的眉头明似舒展了些。

    “但是你身份有嫌疑，这是不可否认的，虞先生可别这么快安心。”

    “那不如我们来问问，娘子无缘无故出现在这里，是什么人？”琴师居然毫无不安之态，反问道。

    少女不慌不忙，掏出腰间铜牌，“我乃辽西郡公旗下副将流苏，今奉命暗中探查军饷失窃一案。”

    虞先生颔首，眉间漏出几分淡淡的笑意:“我竟不知，辽西郡公麾下竟有这等滑头。”

    流苏伸手卡住他的软剑：“反正今日你是走不掉的。”

    “况！”比部司朱漆大门轰然被打开。辽西郡公薛岐大理寺官兵整顿有素，列队而入，铁靴踏碎满地血色。

    “本将接到密报——”薛岐的狮头吞肩铠在月色下泛着冷光，目光扫过流苏时微不可察地一顿，“比部司有逆党作乱。”

    薛岐身后跟着大理寺少卿裴文婴，这位素有“玉面阎罗”之称的大理寺少卿，此刻却盯着虞先生肩头的血渍，裴文婴举着灯笼直乐：“嚯！咱们谢大将军扮起琴师，倒比教坊司的头牌还勾人！”

    满堂哗然。

    谢将军？是那个十八而封左威卫大将军，从无败仗、名冠长安的谢嘉猷？

    流苏卡在软剑上的手一滑，险些削掉半片指甲。那被她调戏了整晚的琴师，正慢条斯理撕开月白襕袍，不慌不忙地上药。

    “裴少卿来得正好。”谢嘉猷将染血的软剑抛给亲卫，肩头伤处已覆上金疮药，“逆党皆已伏诛。”

    流苏缩到薛岐身后，试图用他披风遮住脸。老将军却拎小鸡似的将她拽出：“说说，方才骂谁‘野鸡脖子蛇’来着？”

    “误会！都是误会！”她干笑着往门口蹭，“徒弟这就回去抄《尉缭子》！三十遍！不，五十遍！”

    裴文婴忽然轻笑：“谢将军的蛇纹剑乃圣上亲赐，说是野鸡脖子……”话到半截被谢嘉猷眼风扫过，硬生生转成咳嗽。

    “薛公。”谢嘉猷抱拳微微作辑，目光掠过流苏发间歪斜的珍珠抹额，“您这位‘琵琶婢’娘子，倒是比清风山的驴还能闹腾。”

    薛岐白了流苏一眼，“今日谢过谢将军护流苏周全，他日定让流苏上门拜访。”

    “薛公客气。”谢嘉猷颔首。

    薛岐拎起流苏后领往外拖，大理寺差役们哗啦啦让出道来。他深深看了眼流苏沾血的珍珠抹额，终是挥鞭指向府门：“回府领罚！”

    ————

    辽西郡公府的青砖墁地凝着夜露，流苏被薛岐拎过垂花门，老将军松手一甩，她踉跄着扑向廊柱，袖中金乳酥“啪嗒”掉进荷花缸，惊得锦鲤甩尾溅起三尺水花。

    “我的——金乳酥……”流苏眼神瞬间失去光，耷拉着脑袋。

    这是她刚从比部司那儿顺来的好东西，还没吃几口呢，就没了。

    “能耐了？”薛岐的狮头吞肩铠还未卸，盯着流苏冷笑，“单枪匹马闯比部司，当自己是话本里的红线女？”

    流苏揉着后颈嬉笑：“师父您瞧，这不是全须全尾回来了嘛！就擦破点油皮，怀漆给的伤药还没用完呢……”

    “师父——”流苏拖长调子，从袖袋摸出油纸包的胡麻饼，“鄯州驿馆顺的，您最爱的椒盐味儿。”

    烛火噼啪炸开朵灯花。月洞门忽地探进个脑袋，“师姐——！”薛怀漆抱着半人高的医箱冲来，正撞见流苏猫似的蹭到薛岐跟前。小神医忍笑轻咳：“师姐这招以食谢罪，用了四五年也不见换花样儿。”

    “你懂什么！”流苏反手掷去个青瓷药瓶，“师父就吃这套——哎呦！”薛岐的烟杆精准敲中她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