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去多久,烟尘才散尽了。
那辆军卡也消失了。
曼宁一个人站在浑浊的天穹之下,形单影只。远方的岩山、烈日和云团剧烈地扭曲了形状,渗出鲜血似的绛红,千丝万缕地往下淌。
一只乌鸦在头顶盘旋了几圈,落到那株金合欢树上,发出了嘶哑的短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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枕头洇湿大片。
黑暗中,曼宁睁开眼睛,一滴滚烫的泪水滑入了鬓角。
他喘得很急,心悸,神经刺痛,又反胃不止——分不清是这一晚的药物反应太剧烈,还是梦里的情绪起伏太动荡。手伸到汗津津的颈边,摸了摸,勾住那根细链子,沿着它一路寻到胸前,将海纹石坠子攥进了掌心。
这样攥了许久,他才恢复了平静,扶床坐起,按亮了一侧床头灯。
光芒昏暗。
后半夜,窗外一团墨黑,装饰用的草坪灯和挂树灯串也熄灭了。屋内还是睡前的样子,水杯、时钟、相框、纸巾盒、拖鞋……都维持着教授离开时的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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曼宁看向了正对床的那面墙壁,上边贴着这间宿舍唯一一件“装饰品”。
一张联邦与帝国的全域地图。
心叶型大陆,上宽下窄,自北向南收束,东西横跨三千七百公里,南北纵贯五千五百公里,中央被一片广袤的鹈鹕河雨林截断。
帝国占南,联邦踞北。
圣希维尔位于联邦的北境,从这里出发,一路向南,穿越大半个联邦,再穿越鹈鹕河雨林,就可以抵达帝国境内。到了帝国境内,继续一路向南,穿越荒漠、赤岩地和稀树草原,就可以抵达一片临海的半月状绿洲——
索文亚克郡。
曼宁沉默地望着这个地名。
印在地图上,它和圣希维尔之间不过隔了短短几笔折线,而延展到现实世界,这几笔折线却是一段长达四千一百六十公里的旅途。
他始终无法成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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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慢慢摊开了手掌。
灯光下,海纹石色泽清莹,静水底,泡沫纹,似融未融的蓝与白。透过它,隐约还能看到那一天丛林小水潭的斑驳日光。贴在脸颊上,温热得像苏梨牵过他的手。
苏梨,我从来没有忘记你。
一天也没有。
将来也不会忘记。
我是为了你、为了和你的约定才依然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无论过去多少年,终有一天,我会越过枪林弹雨的国境线,找到你,接你回家。
你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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