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九方灼摸黑溜进了南崖雪的屋子。

    他算好了。平日里，南崖雪这个点动身去冰泉，约莫泡两三个时辰，搜个书信时间充裕。

    南崖雪做事循规蹈矩，屋内秩序井然，各种物品分门别类放好，方便了九方灼。

    一般没人能靠近这屋，所以南崖雪也无需做保密措施。

    这几排柜子标注：存放重要信件。九方灼轻松拉开抽屉，翻出一封信，抽出信纸浏览。

    熟悉的字迹。

    “启信如晤，师尊近安？自前月赴西山法会，许久未聆师尊教诲，心中甚是挂念。昨日后院老梅绽放，暗香浮动，不禁思及师尊高洁风骨，遂执笔修书，遥寄思念。”

    “咦——”九方灼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他就知道，他老弟对南崖雪存心不良。

    一个月不见面能死不成？写出这么恶心的话给仇人，真是丢尽了他们九方家祖宗十八代的脸。

    继续翻看数封信。果然，这里放的全是阿强写的东西，笔迹由歪斜到工整，对应着他由稚嫩走向成熟。

    九方灼莫名心烦：“这南崖雪也有问题，好端端收着徒弟的书信作甚？能当饭吃？”

    “她又不用吃饭。”

    他粗暴地把信塞回去。

    讨厌看到阿强的名字。

    讨厌阿强亲昵地喊南崖雪师尊，分享踏雪殿的琐碎日常。

    踏雪殿的雪本是终年不化，南崖雪担心徒弟凡人之躯，易染上风寒，于是施法削弱此间风雪。

    倘若徒弟突发奇想，想看踏春赏花，南崖雪亦能令他得偿所愿。

    在灵脉当牛做马的九方灼何曾被人这般体贴呵护过？

    天是不干人事的天，偏要叫九方灼知道、看到、感受到，同一宗门下，同一血脉的兄弟俩，命运却是天差地别。

    脑海中浮现师徒二人练剑煮茶、朝夕与共的身影，九方攥住信封一角，两手微微发颤。

    明明是一样的雪，落在弟弟肩上无比绵柔，洒在自己身上，成了锋利的冰刃，剜出他心底的不甘。

    喉头滚动，咽下的不知是妒意或是苦涩。九方灼将信纸叠好放回，确保不露破绽。

    与山寻雁的来往信件在下一层柜子，九方灼迅速锁定目标。

    在昏黄烛火下看完一沓信，九方灼眼睛酸痛，没得到什么有价值的信息。

    不是说南崖雪不食人间烟火么，怎么成天收藏一堆嘘寒问暖的流水账？

    山寻雁对罗睺的研究达到何种地步，难道不比她们聊些花花草草的有意思？

    后续九方灼翻箱倒柜，算是找到了一丝线索。

    南崖雪将典籍中关于罗睺的部分整理出来，小字旁批，灵脉恐为诱饵，借以控制天下修士破除封印，助其重返人间。

    而九方灼极有可能成为罗睺降世的化身。

    虽怜惜背负恶兆出生的九方灼，但有一点毋庸置疑，如果乌天靖把除灾星的任务交到南崖雪手中，她会比玉赪完成得出色百倍。

    她不会出一丁点纰漏，让九方灼有机会活下来。

    念及此，少年竟落下一滴热泪，晕开纸间笔墨。

    她要杀他……

    难以接受。

    昨日不是在掌门殿目睹他那只猩红的眼吗？

    为什么回踏雪殿的路上，她仍是问长问短的，表现得对自己关怀备至？

    南崖雪不是最厌恶这副面容的人吗？

    呵，明白了。

    因为他现在是南崖雪唯一的徒弟阿强，不是九方家的灾星九方灼。

    一直以来，与南崖雪上演师徒情深戏码的，是他死去的弟弟阿强。

    “我也是，我也不会放过你。这样一来，我们算是扯平了。”他自我安慰道。

    待九方家大仇得报，九方灼发誓，必要将南崖雪狠狠踩在脚下，折磨得生不如死。

    他要大声告知女人，这些天与之虚与委蛇的是他九方灼，南崖雪疼爱的小徒弟已经和冰泉水融为一体。

    每日夜深无人，南崖雪浸在泉水中与体内热毒作抗争，便是他们师徒团聚的时候。

    想到这，九方灼脸色瞬间阴沉下来，无端踢了脚木柜。

    不，他不生气。

    他岂能为南崖雪生气？

    不远处的屏风上绘踏雪殿旖旎风光。

    殿外，一白衣女子端坐亭下，素手拨动琴弦。弟子执剑起舞，一静一动，刚柔并济，在风雪中自成一派天地。

    九方灼伸手画中摩挲女子模糊的面庞，脑中补全了他和南崖雪的容貌。

    雪中弹琴舞剑的，为何不能是他们二人？

    沉浸于虚幻想象之际，掌中的半截烛光忽然熄灭，九方灼陷入一片黑暗。

    他不由得屏住呼吸。

    南崖雪提前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