爻心中暗道不好,追向围栏,指尖却只来得及划过那衣袂一角,他于心不忍,紧闭着双眸,将头撇向一侧,不敢去看。
“好俊的功夫。”
楼下又一浪音潮卷起,李爻还未来得及睁眼,沈枕的声音先入了耳:“醉心姐的新酿怎么能缺了我!”
人群中那抹水蓝,手臂缠着挂在二楼的红绸,打着圈儿,缓缓落在莲台中央,围着醉心撒娇:“我的神仙姐姐,给我留一口。”
“可是被吓到了?”
李爻双腿一软,瘫坐在走廊上的长椅,重重呼出一口气,抬眼朝来人看去。
来人身上披了件不合体的男子外衫,左脸颊泛红微微肿起,几缕散乱的发丝耷拉在额前,手中捏着一朵□□钗,他想这大抵是从她散乱的发髻上落下的。
“你没事吧?”
“客人见笑了。”苦薏看李爻对着自己发憷,抬手将碎发撩到耳朵,她声音沙哑,眼底的倦意是厚重的胭脂掩盖不住的,那不是身体疲倦的倦。
李爻进了瑶仙台后,见到了恣意妄为的香魂,见到了不怒自威的紫檀夫人,见到了深巷酒香的醉心,他稍稍放下自己对瑶仙台的诸多偏见,可现在他见到了苦薏。
那些他自认为的刻板成见又重新涌上心头,他从荷包中摸出一枚金色的叶子,那不是将离留给他的,他想说些什么,终是没有开口,只是将金叶子递了过去。
苦薏笑得眼眶泛了红,她笑得凄凉,不知道是在嘲笑李爻莫名的悲天悯人,还是在笑自己。她推开善意,转身又进了另一间屋子。
“怎么,你同情她?”香魂摇着绣扇,一步一步朝他走来,瞥了眼他身旁紧阖的门,“想救她?”伸手将他指尖那枚金叶子接过,塞进自己的抹胸口。
“你……”李爻心疼自己攒了许久的金叶子,又无从下手的绝望,一同化作了无语。
她倚着围栏,金叶子就在她胸口若隐若现:“有时候真羡慕你们。”可她的视线却紧紧跟着楼下的沈枕。
“把金叶子还我。”
香魂眼珠倏地转向李爻,如雏鹰见到猎物一般,但顷刻消散,她一笑似朵茉莉,自顾自地继续说道:“你与沈公子是朋友?”
李爻眼睛不住往金叶子瞟,又觉得不该,心中矛盾,随口应道:“不知道。”
“他独自一人很久了。”香魂回头上下打量了眼李爻,笑道,“可恕我眼拙,我瞧不出你与他人有何不同。”
“香魂姑娘难道没有想过,也许我本就是寻常。”李爻深深吸了口气,强迫自己不要再去想那片被抢走的金叶子。
“寻常人可不会在逛青楼的时候往怀里藏一堆符箓。”香魂靠近李爻,对着他的面吹了口气,手指轻点在他的胸口,烫得她指尖微红,“不看女人,光看那些符呀阵的。”
李爻稍稍挪开身,她指着的胸口下藏着一张金符,是一张可以在瞬息间要了人命的符。
他原本已经淡去的警惕也重新油然升起,李爻稍凝灵力在周身释放,将那股令人生醉的酒香推离,可如此,香魂身上的茉莉香便越发浓郁。他揉着鼻子,忽然意识到耳畔的音浪不知在何时已经停歇,他推开不住缠着他的香魂,扭头就往楼下看去。
一楼拥挤的人潮已经散去,入目只余小厮三两,在打扫着似是狂风席卷后的厅堂,莲台上的醉心又重新换成了蒙面的舞娘。
李爻揉了揉眼睛,只觉方才好似一场幻觉,人醒了,连同飘荡在空气中的酒香也好似也被一并带走了。
可若是幻觉,沈枕怎么不见了?
李爻垂在身侧的手捏紧腰间系着的那枚青石,凉意自掌心传到胸口,灵台又清明几分,他看了眼倚着围栏的香魂,沉声道:“沈枕呢?”
“你的朋友,你怎么反倒问起我来了?”香魂抽出塞在胸前的金叶子,在李爻面前晃了晃。
金叶子在烛火中分外耀眼,只是眼下李爻顾不上这些,他总觉得自己入瑶仙台后,记忆总是似有若无的会出现断层,明明自己站在长廊,可睁眼却在屋内;明明自己方才与香魂并未深谈,可好似时间已经过去许久,他忽然想起边沿泛黄微卷的花瓣,猛然扭头看了眼香魂。
“怎么?”她双眸紧闭,却在他看向她的第一时间,发出了疑问。
李爻不敢再待,屏息翻身跃下,足尖轻点,踏着水池的莲叶,直冲门外去。
屋外天降大雨,“哗哗”作响,雨雾扑面而来。
李爻站在朱门纱帘外,停伫片刻。他有些担心沈枕,可转念又想,他与醉心看起来甚熟,自己这会儿去恐会扰人兴致。一股幽兰香从缝隙间缓缓流出似佳人玉手不住撩人心弦,勾得人流连忘返。
他扶额恐又生醉意,咬破舌尖,瞬间腥甜满腔,清醒伴随着疼痛一同朝他袭来。他不再犹豫,腾身跃下门前青石台阶,一头冲入雨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