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井秀一应该不听古典。他要是听,也只会买古尔德的精选集,古尔德这个没有感情的钢琴机器最喜欢规整、听话、不令人意外的音符,喜欢一切都被手指控制。这两个人的变态程度差不多,所以刚开始的体感很相似,过后会不会感到厌倦?如果厌倦了,赤井秀一会在他聪明才智的指引下自然而然地去听斯格里亚宾。斯格里亚宾是个疯子,在职业生涯的后期老写些人神共愤的单乐章交响乐。啊,不要提古典乐了。其实我觉得赤井秀一会喜欢摩城音乐,说不定还暗暗地崇拜过马文-盖伊。雷鬼风格确实适合这个冷酷而屌丝的男人。他会不会曾在牙买加的海岸遇到过那些售卖乐器的客家人,然后和一个有着东方面孔的姑娘坠入爱河?我从来没有问过他为什么在初次见面时就播那样一首无聊的协奏曲,是想像劝退别的搭讪者一样劝退我吗?我也没有问他为什么总是循环马文-盖伊被父亲一枪爆头前写出的最后一首歌,或许每个悲情男的背后都有一个做了英雄却破坏了家庭完整性的男人。比起赤井秀一这种优秀、孤勇、alternative、留长发的男人,我想,我会更喜欢他的父亲。
再次遇到赤井秀一的时候是个雨天。我的某个学姐快要毕业,在某个音乐厅开独奏音乐会。负责指挥交响乐团的是我们的系主任,那个从1982年起就不再擦拭小提琴的乐团前前首席。入场的时候没有下雨。我听过曲子后献花又合影,说尽了祝人前程似锦的好句子,正准备动身回家。提着裙子来到人行道边缘,出租车的长龙却在我耽误了的时间里越缩越短,满载尽兴的观众离开。暴雨哗哗如注,天地间颜色剧变如熄灭火苗时的一瞬恍惚,有人点起烟,在路灯下吐出青白烟雾。我眯了眯眼,以为自己看错了,那似乎不是水汽,而确实是一个熟悉的影子。
学姐在背后喊我:“anya,你要不要搭便车?”
隔着两盏昏黄路灯和深蓝色夜幕,那个影子微微颤动着抬起头来。我和他之间隔着一层纽约独有的幻光,在城市入夜后沉静如钟的黄昏里,这似乎是层最完美的保护膜。
我回过头去答应道:“谢谢,我就来。”
学姐的弟弟亲自开车来送我回家。虽然不是亲弟弟,但我万分地惶恐而不好意思,因为一个有幸福完美家庭、宽容多金父母、成功美丽姐姐,外貌、家世样样拔尖,更是金发碧眼的美利坚青年男子竟然来给姐姐的某平凡学妹当司机,从卡耐基音乐厅的大门口一路开到城区边缘的小公寓再返回。
我坐上副驾驶,不断地同他确认:“真的顺路吗?”
“顺路,当然顺路。”
学姐高兴于音乐会的成功和自己刚刚博士毕业,在后台时好像正和英国的某所皇字号院校洽谈担任客座教授的事宜,现在已经去和音乐界的各位把酒庆祝,又一位新星冉冉升起,亮相纽约古典界。我忍不住打了个哈欠,车内就弥漫起一股令人坐立不安的尴尬。
爱好做慈善的司机名为Robert,一眼看去就是个正宗的NYC正黄旗。我报出自己的名字后就在rnb中昏昏欲睡,偶尔能分辨出一句华丽的“it''''s so deep in daydrea”,心想Mariah Carey的本钱果真百年一遇,恨不得就在这样浪漫的旋律中装死睡着,他却执着地想和我搭话,用姐姐开启话题,引向我们二人中只有一人熟悉的《高尔夫:从入门到精通》,我一开始还能强打起精神听他讲母亲又忘记浇水导致盆栽小草莓全部渴死、姐姐为了音乐会练了好久、对了你似乎不是很喜欢这首歌?直到眼前眩光一闪,Robert闯过一个红灯,又安静地愣在原地,离前面的车屁股只剩下十公分最多。好险,好险。我尽量客气地问道:“你是不是身体不太舒服?”
Robert浑身一悚地“啊”了一声,可能是没想到我还醒着,竟在慌张间踩错踏板,狠狠地追上拥堵中无法动弹的前车,补完了奔驰母公司未能和雪佛兰亲密接触的遗憾。
一片混乱中,我忍不住伸手关了那张该死的精选集,车内立刻安静了。我艰难地按回启动了一半的气垫,却和也刚下车的赤井秀一面面相觑。
今晚还能再糟一些吗?
可以。Robert撑着伞冲了过来,却溅起了足够毁了我裙摆的脏水:“小心!”
车子已经停到了路边,我和两位车主在打烊了的餐馆屋檐下并肩站着,尽量地保持着安静,直到Robert决定去给家里的律师打个电话,赤井秀一又拿出香烟,在快要点燃前才道歉:“抱歉,忘了你有哮喘。”
我表情平静地开口:“你回国了?”
“嗯,算是退休了。”
才多大啊?就退休了。在我诧异的眼光里,他补充了一句:“钱赚够了。”
滚吧。我一点也不想听到前任发财的消息。“回来干嘛?”
话一问出口我就后悔了,赤井秀一从来不回答这种涉及具体过程的问题,我怎么又开始自讨没趣。
可是他却破天荒地回答了:“钱花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