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辰时初，云间书院。

    上官扬正倚着湖心亭的围栏，低眉俯瞰湖面上几只新进的黑天鹅。突然察觉有人靠近，上官扬向后轻瞥。是一名束着高马尾的飒爽女子。

    上官扬转过来看她。鹅蛋脸，肤色是健康的小麦色，双颊总泛着自然的红晕；眉眼清亮，眉形如剑，不似寻常贵女那般精心修剪，反而带着几分英气。只见那姑娘单脚踩在亭栏上，手里举着半截啃剩的糖油饼，另一只手正试图把卡在飞檐下的木鸢拽下来。裙摆蹭了灰，袖口卷到手肘，露出的腕骨上还沾着墨渍。

    上官扬挑眉：“学院禁攀爬。”

    “学院还禁私藏兵器呢。”那姑娘咧嘴一笑，虎牙尖尖的，目光精准地落在上官扬袖中暗藏的银针上，“你袖口三寸有反光——要么是暗器，要么是绣花针，我赌前者？”

    木鸢突然松脱，直冲上官扬面门而来。她下意识旋身避让，却见对方凌空一抓，指间铜戒弹出细丝，“铮”地缠住木鸢翅膀。

    “元桢，工坊捣乱的。”她跳下栏杆，随手把油饼包着的帕子递来，“擦擦手？你刚摸的栏杆有鸟粪。”

    上官扬垂眸，帕角绣着歪扭的鲁班锁纹样。

    “上官扬。”她没接帕子，反而从荷包里推出一颗薄荷糖，“吃这个，比油饼清爽。”

    元桢眼睛一亮，糖和暗器同时消失在她掌心：“多谢！”

    上官扬唇角微扬："不过，这上课的钟声都响过三巡了，怎还不见洪嬷嬷踪影？"

    "呵，你竟不知？"元桢以扇掩面，压低声音道："这位嬷嬷可是出了名的''''迟到大王''''，听往届学子说，她执教这些年，从未准时到过学堂。"

    正说话间，远处忽传来一阵尖细的嗓音："小公子们~今日怎来得这般早？可曾用过朝食？"那声音矫揉造作，听得人脊背发麻。

    上官扬循声望去，只见一块太湖石后探出半张涂脂抹粉的脸，一把脱了毛的孔雀扇故作姿态地半遮着。她不禁眉头微蹙，低声道："来了。"

    那洪嬷嬷生得腰如磨盘，臀似鼓囊，偏要裹一袭茜红缂丝褙子。盘扣绷得极紧，仿佛随时会迸裂开来。一张柿饼脸上铅粉厚重，却掩不住两颊褐斑；唇上胭脂艳如鸡冠，偏又爱咧嘴而笑，露出乌黑的牙龈线。

    二人上前见礼："嬷嬷晨安。"

    洪嬷嬷眼风一扫，草草应了声"安"，便提着裙摆快步往学堂走去，腰间赘肉随着步伐一颤一颤。

    学堂内，洪嬷嬷清了清嗓子："老身姓洪，诸位唤我洪嬷嬷便是。在这云间书院执教多年..."她忽然拔高音调："京城里的贵胄子弟，哪个不是我的学生？今日我们学..."

    "这也太生硬了..."元桢以袖掩口，在上官扬耳畔轻语。上官扬微微摇头，眼中闪过一丝无奈。

    角落里，几个世家公子互相交换眼神，其中一人压低声音笑道："又来这套，每回开场白都不带换的。"旁边的人以扇掩唇，肩膀微抖。

    "都跟着我念。"洪嬷嬷扯着嗓子："空山新雨后——"

    众学子参差不齐地拖长音调："空山新雨后——"

    后排几个纨绔故意把声音拉得极长，惹得附近几位小姐掩唇轻笑。一位蓝衣公子甚至夸张地摇头晃脑，模仿洪嬷嬷拿腔拿调的姿态，引得周围人憋笑憋得脸颊发红。

    ......

    洪嬷嬷："竹喧归''''院''''女——"

    "嬷嬷。"上官扬声音清越，"是''''浣女''''，非''''院女''''。"

    学堂里顿时响起几声没憋住的嗤笑。一位坐在窗边的绿衫小姐连忙低头，假装整理书册，肩膀却止不住地轻颤。她身旁的同伴用胳膊肘轻撞她，自己却也抿紧了唇，眼底满是笑意。

    洪嬷嬷脸色骤变，待要发作又强挤出笑容："上官小姐好学问~既然这般能耐，不如这课由你来教？"

    上官扬但笑不语。

    后排传来几声刻意的咳嗽，有人小声嘀咕："哟，嬷嬷挂不住脸了。"另一人接话："可不是，自己念错了还不许人说？"

    洪嬷嬷狠狠剜了她一眼，转身时裙摆甩出一个凌厉的弧度，差点扫到前排学生的案几。

    "这就恼了？"元桢嗤笑，"心眼比针尖还小。"

    "元小姐！"洪嬷嬷猛地转身，眼中喷火，"要议论就站起来说！躲在下面嘀嘀咕咕，成何体统！"

    元桢撇撇嘴，偏头与上官扬对视一眼，二人忍俊不禁，同时笑出声来。

    这一笑像是打开了什么闸门，学堂里顿时响起此起彼伏的低笑声。有人假装咳嗽掩饰，有人低头猛翻书页，还有几个胆大的直接笑出了声，又赶紧捂住嘴。一位坐在角落的公子甚至夸张地仰头长叹："天呐，这课还上不上了？"

    洪嬷嬷顿时红了眼眶，颤声道："我教书这些年，从未见过如此刻薄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