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矮屋内。

    龟奴敲着铜盆沿通铺走过，镗镗声混着呵斥：“寅时六刻！吊嗓子的，摆枝儿的，拨弦的滚出来！”所有人被瞬间惊醒，几个姑娘快速系好衣带小跑出去。

    “新来的那个，慈妈妈让你去练摆枝，”龟奴朝矮屋最靠里的陆扬呵道，“搞快点儿！”瞥向陆媛：“至于你这丑丫头，”龟奴停顿少顷，“去厨房。”

    陆扬狠狠瞪了龟奴一眼，迅速系好衣带，拉起陆媛的手，“媛儿，你自己要好好的，等阿姐回来。”陆媛抿嘴道，“嗯！阿姐，你也要小心。”

    霓裳台。

    这里是舞妓专门的练舞之地，分为折腰房和铁莲阁两室。折腰房的地上铺着粗砂，若是谁下腰时偷懒，便会血肉模糊；铁莲阁地板暗藏铁莲纹，少女们在其上赤脚踩踏，可练足尖力量。窗棂上有指甲抓痕，大概是某位舞妓不堪折磨自尽前所留。陆扬看着眼前布设，每向里一步，心中的恐惧就增加一分。

    教习嬷嬷名为罗刹步，因舞步带杀气得名。罗刹步背光而立，左臂的蛇纹在晨雾中泛青，像条真蛇盘在朽木上。她突然甩来一截铁链，陆扬下意识接住——链子另一头拴着死人头骨，下颌骨咔哒晃动，空洞的眼眶里还粘着干涸的血丝。

    罗刹步一惊，竟有人能接住她的铁链，猛地回头。看到陆扬的那一刻，她愣住了：“姐姐？”怎么会如此相像……

    那年的雪下得极早。

    谢昭璃的白衣几乎与天地同色，唯有剑尖一滴血，红得刺目。罗刹步单膝跪在悬崖边，锁骨被昭雪剑抵着，铁面具裂成两半——露出下面那张与谢昭璃七分相似的脸。

    “姐姐还是这么心软。”罗刹步舔了舔虎牙的缺口，“这一剑若再进半寸，就能替我解脱了。”

    谢昭璃收剑，雪花落在她睫毛上。

    十年前，她们还是玉虚观的师姐妹。谢昭璃练飞雪剑，罗刹步学折梅手。直到那夜山匪屠观，罗刹步为护师妹们，被掳走炼成人蛊……

    “他们在我骨头里种铁线虫。”罗刹步掀开衣袖，皮下蜿蜒着青黑色凸起，“现在我一运功，这些虫子就啃噬经脉…多有趣？”

    “跟我走。”她将昭雪剑横在二人之间，“西域冰髓可冻杀蛊虫，我替你取。”

    罗刹步大笑，笑声惊起寒鸦：“裴世珩早给我喂了同命丹，我若离京百里，立刻肠穿肚烂！”她突然抢过剑，反手想要刺穿自己腹部。谢昭璃一把夺过昭雪剑，“我去找萦鸩妹妹，她一定会有办法的。”……

    直到陆扬甩开铁链，头颅“砰“地落地，罗刹步这才回过神来。

    “这是三年前‘飞燕’的脑壳。”罗刹步用脚尖挑起头骨，“她总说‘奴家做不到’，我就把她的腿骨剁了喂狗…现在，拎着它下腰。”

    陆扬攥紧铁链，腐臭味钻进鼻腔。

    “现在教你最基本的三式。”罗刹步道。

    “第一式，折枝。”罗刹步的膝盖顶住她脊椎，手压肩膀往地上摁。“腰不断，舞不软。”陆扬听见自己腰椎咯吱作响，头骨在眼前晃荡，两排牙突然咬住她的袖口——原来头骨里还卡着半截毒蛇牙。

    “第二式，悬命。”房梁垂下绞颈绸，套住她脖子吊起半尺。“踮脚！脚尖离地就勒死你。”陆扬的足弓绷成刀锋，汗滴在头骨天灵盖上，洇出个血垢拼成的歪扭的“奴”字。

    “第三式，藏刃。”罗刹步突然抛来一把铜钱。“踩着它们跳胡旋，露出一枚，抽一鞭。”陆扬旋身时瞥见——铜钱边缘磨得开刃，沾着陈年血锈，陆扬突然心中一震，重心不稳，摔了个踉跄。

    “自己爬起来。”罗刹步吼道。陆扬挣扎地用双臂支撑地面起来，抬头瞪着罗刹步，眼神里充斥着恨和坚韧。

    “为了保命。”陆扬对自己说。后来罗刹步离开霓裳台，陆扬就这样一个人一直练到了黄昏。

    罗刹步回来了，掰开陆扬流血的手心，塞进颗蛇牙：“咬人的东西，得藏自己嘴里。还有这封信，你妹妹留的，别被旁人看见。用舞鞋藏。”说着，从袖子里取出一张对折的粗纸。

    陆扬看了眼舞鞋，的确有个夹层。她有些疑惑，罗刹步残忍的虐待背后似乎又藏着些对自己与众不同的关切，她不明白为什么罗刹步会帮她，但心中隐隐觉得她也许是个值得信任的人。陆扬立即打开信：

    阿姐：

    灶灰迷了眼，我揉出满手黑泪，倒比真哭痛快些。

    卯时，龟奴踹门进来，说我这张疤脸只配去刮鱼肠。那鱼还活着，鳃一张一合，眼珠子瞪得比铜钱大。我抠它内脏时，它尾巴突然抽我脸上——你猜怎么着？原来鱼血比人血腥得多，熏得我午膳的馊粥都吐净了。

    巳时，嬷嬷叫我洗夜壶。有个姐姐昨夜接了客，壶里漂着血块儿，像你从前给我绣的残梅花样。我故意手一滑，溅了管事嬷嬷一裙摆，她拿火钳烫我手背，倒让我想起爹的杀猪刀——都是铁锈味，分不清谁更脏。

    最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