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泱和周岁抓周那年，他先抓了一把木剑，大家夸他以后定是意气风发少年将军，驰骋沙场间。

    季泱和忽然把木剑丢了，小手一摸，摸到砚台，大人们复又笑起，夸他以后天纵奇才，是未来的文墨大家。

    季泱和又把砚台也丢了，但这东西重，他没丢开，只是松开手，咿咿呀呀笑着挥动自己的胳膊。

    水水，有人喊他，很无奈，但很宠溺，季泱和哪里知道水水是在喊他自己，他嘴巴像鱼吐泡，张张合合学不出一句话。

    小水。宽大的手掌摸了摸他的脑袋，是另一个人，围在他周围的人很多，多到幼小的孩子看不见除了他们以外的风景，最后，季泱和手抓了一盒胭脂，大人们沉默了。

    但他开心起来，于是又伸出手要抱。

    大家还是夸他，各种赞美之词，说他长得冰雪可爱，说他以后会心思细腻，说他又通文又懂武，样样精通。

    季泱和五岁那年从一只小马驹上摔下来，负责照顾他的人被砍了头，他自己抹着眼泪哭的大声，抽抽噎噎说以后再也不来了。

    所以没人再敢逼他学马。

    季泱和识读物的时候把教他的夫子气走了三个，还有一个奴才他当作大马在骑，就爬在地上那种，人很乖，所以不会像马一样突然生气把他甩飞，季泱和嘴里说着驾驾驾，从学堂的前头骑到了后面，他的叔父荣亲王突然的就来了。

    没骂他，也没夸他，只是站在旁边，像一颗青松，语气淡淡，问他今日学了什么。

    季泱和回答：吾学了骑马。

    如何骑？

    季泱和演示，又拉着年纪不大的的奴才往前爬，然而这次只爬了一小段，荣亲王就把他叫停了，季泱和不解地看他，荣亲王笑，伸出手招他过来，像招一只小狗。

    他的声音听不出开心还是不开心，也看不出来生气还是没生气，笑也是浅浅挂在嘴角，不咸不淡，瞳色很浅，虚虚一点就要散。

    这是什么？

    荣亲王问他。

    季泱和点头，指着奴才，说：这是我的马。

    马怎么能在这里？水水，你带他来错地方了。

    荣亲王一示意，就有人来把那个奴才带走了。

    奴才走的时候连求救都没有，他只是哭，眼泪大颗大颗掉下来，但是他不敢哭，后来突然睁开了那些人的桎梏，跪下来求他们。

    头磕的一个比一个响，头破血流。

    季泱和就看着，那些血蜿蜒汇成了一条小溪，流到地面，他有些害怕，抓住了旁边荣亲王的衣摆。

    水水。荣亲王的手拍了拍他的手，把他握住。

    奴才被重新带下去，荣亲王没有对他说什么狠话，只是又重新考他，今日学了哪几本书。

    季泱和哪里知道，他对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根本没有兴趣，可是荣亲王考他，不知怎的，他就是莫名怕他这个叔父。

    季泱和学乖了，之后几天连夜抄了经文，还练了字，给荣亲王送了过去。

    他登门那天是被人领着的，路过一个马厩，里面专门养了马，有人在照看，季泱和在那里面还看到一个眼熟的人，就是当时被他当作大马骑的奴才。

    他一个人在马群里显得格外显眼，又卑微，眼珠子转也不转，就盯着面前石槽里的草。

    奴才把那些草吃了，低下头，像匹马一样，他的手只能用来奔跑。

    季泱和吐了。

    当天回去就发了高烧，病好以后有一段时间都没有再去过荣亲王府上，但噩梦越做越多，终于有一天，季泱和忍不住了，去荣亲王府上支支吾吾说了一堆，最后小声问他：那个…奴才在哪儿？

    荣亲王问他：水水说的是谁？

    季泱和说：就是我当初，我把他当作大马在骑。

    荣亲王听明白了，他派人很快把奴才又带了上来，那奴才身上还粘着草屑和不知名的液体，身上的味道也很难闻，一股尿骚味儿，季泱和差点又吐了。

    他求饶：叔父！叔父！我错了！我不应该这样做！你放了他吧！

    他哭的眼泪连连，一滴一滴，声音哽咽，看着可怜，荣亲王也可怜他，但是也很疑惑，说：水水，它是一匹马。

    那匹长着人样的马很快就开始学叫，四肢在地上踱步，看样子是想邀请季泱和，骑上它的背，它能奔跑。

    季泱和怕了，他说：那是我胡说的…

    荣亲王却失望了，他的失望显而易见，因为季泱和并不是一个完全仁慈的人，也并不是一个完全狠心的人，他又愚蠢，又天真，又善良，还有恶毒的心思。

    是个俗人。

    俗世凡人荣亲王都已经看够了，最后那匹马季泱和没有把它领走，他只是惶恐，因为看到的画面，他不能真的把那个奴才当人看，也不能真的把它看成一匹马。

    他问崔幸，荣亲王身边的亲信，那个奴才会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