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故事始于一个再寻常不过的早上。

    昏昏沉沉地在林荫道间游荡，路上还剩下零星几头敏捷的猎豹往教室奔腾，书包里随意塞了一摞熬到昨晚11点半堪堪完工的作业，眼睛半阖着任由双腿拖住自己到班级去。快迟到了，她心想，早上不应该和老妈吵架的，搞得早饭都来不及吃。跑起来是做不到了，肚子饿得直抗议，身子又和晒饱日光的麦子一样懒洋洋地不想动。还是慢悠晃进教室吧，早读晚点无非是补觉时长缺了些。

    难得碰到个好天，她极有耐心地钻进路旁树丛里磨洋工。细雨下了整夜，水雾绵绵，打落在白墙高处，留下一圈圈大大小小的涟漪。两排香樟随风荡漾，吹成两条律动感极强的窄长绿波。树叶被雨水濯洗得纤尘不染，虽是雨季，到底春日迟迟，遮不住渐浓的绿意。湿润的清晨，草木清气渺远，疏疏散散没过整条长廊。阳光并不刺眼，枝桠交错处略有丝丝缕缕拂上脸颊，带着克制的温暖在眼眸间流淌，她闭上眼深呼吸。

    学校里轻松的片刻实在太少，不经意漫出的压抑感受裹挟住内心的柔软。时间宛如一把钝刀，慢慢摩挲着她的痛苦，等待某一天悄然割开她的痛觉。她被迫注视自己，疏离地，生涩地，狼狈地。她好像常常微笑，在妈妈责怪她作业写到太晚浪费电的时候，在公交车上被打闹的同学撞到的时候，在每次想大哭一场却又忍住的时候。因为并不难以忍受，因为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但后知后觉的，她突然有点委屈。

    幸运的是，那天有好事发生。

    那天早上，她不是最后一个进班的同学。那天早上，她遇见了楚行之。他扶着自行车施施然在长廊下漫步。链轮转动的声音不大不小，她醒过神，讶异地回头，对上他开心的笑脸。“温慕语，你知道今天英语老师带早读吗？”心跳得很快，大部分原因是被吓到。那天早上，她和他是班里唯二被罚重默的同学。

    四月，蔷薇爬满围栏。绵绵春风掠过寂寞的校园，喜欢上一个人变得很容易。

    很多故事总在应该结束的一天戛然而止，她的故事也不例外。平淡的上午，早餐还是老三样，鸡蛋米粥配涪陵榨菜，吃完晕乎乎地去参加毕业典礼。教室比菜市场还要热闹三分，班主任迟到好久，为她们留足了道别的时间。她依旧坐在靠窗的位置，依旧觉得外面的绿藤冒冒失失想往窗内蔓延。校长在广播里庄严地对毕业生发表临别致辞，叽叽喳喳听不清内容，平添一股浪漫的告别气氛。周围同学全在三三两两扎堆聊天，除了她几乎没一个安分生根在自己的座椅上的，大家似乎都想以自己的方式留住这个不再重来的盛夏。

    她在座位上送走了写同学录的一波，送走了互换联系方式的一波，送走了要求在文化衫上签名的一波，终于在听到他马上要作为学生代表去大礼堂的倒计时里下定决心。离别给她注入坚定的勇气，让她不至于害怕得掉头就跑，她一步一步往他的方向挪动。不过楚行之的身边围了很多人，她无法更近一步，她僵立在人群外，不知所措地望向他。但她还是闭上眼，屏住呼吸，试图调整自己紧张的状态。“楚行之，毕业快乐。”像是在和自己对话，声音小小的，略带颤抖，暗藏着一点点希望得到回应的急切与窘迫。

    落幕不很圆满，她最后回到座位上埋头大哭了一场，哭得天昏地暗，哭得浑身湿透，如同在雨中的街道上跳了场舞。

    傻孩子，其实没关系的，她只是不知道这小小的勇敢有多么珍贵。未来的她毫不沮丧自己曾经的怯懦，反而欣赏起自己在故事最后主动争取到的不完美结局。带着这份记忆，她逐渐成长为勇敢的骑士，一往无前地奔赴未来。

    投稿人慕然

    （11月3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