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门声是早上五点响起的。
天还黑着,楼道灯闪着黄光,像人的呼吸卡在嗓子眼里,忽亮忽灭,起伏不定。
陈瑶披着睡衣下床,心跳在未醒的身体里撞来撞去。门口没人,只有一个塑料快递袋。
她弯下腰捡起来的时候,闻到一丝淡淡的汽油味。
信封里装着一个蓝色U盘、一份旧作文纸和一张叠得很整齐的便利贴。便利贴上是铅笔字,写得工工整整:“我没有喊救命,但我一直在写。你能不能帮我保管一下?”
纸下面署着一串数字,看起来像是某个过期的□□号。
作文纸上泛着黄,红笔批注已经褪成了粉橙色,最后一行句子被圈出来:“他每次来时,我就用耳朵听门缝风声,听他拖鞋有没有停在门口。风大,就安全一点。风小,就要咬住被角。”
陈瑶没动,只是坐在门口地板上看那张纸,双手冰凉,背脊发紧。她想自己比起用脑子去理解这些文字,不如用皮肤去接收文字。
这些文字不是她写的。但她明白那种风声,那种“安静到能听见门外有人不呼吸”的瞬间。
她小时候有一次被关进过学校器材室。那天下雨,老师忘了她在里面。黑暗、湿气、木头味,还有死老鼠,她没哭,只是听着门缝外雨点打在铁皮屋顶的声音,一遍一遍数着节奏。
她知道那声音不是救命的铃声,但只要有声音,就还活着。
那天她没喊,怕喊了没人听见,自己的嗓子还要哑。
所以她回家后就写了一篇作文,叫《雨打铁门》。老师在讲台上念完说:“这孩子怪有意思,描写倒是细。”
全班笑了,只有她不笑。
她一直以为,只有自己会把害怕写下来。没想到——不是只有她。
她低头看那张便利贴,重新贴回U盘上,手指不由自主地摸了一下封口。那封口上残留一条破损的胶带,边缘沾了一点细小的灰白色碎屑——像是墙皮剥落后留下的。
她忽然觉得,这个包裹,不是“寄”给她的,而是从哪个地方“奔跑”过来的。
从某个还没人知道的空间里,从某个还没人听见的孩子手里。
门外风小了,像是楼道终于在屏息,陈瑶回头看了一眼客厅,灯没开,母亲还在睡。她转身,走进屋里,把U盘放进抽屉,她没有打开电脑,陈瑶坐在床上,低头看那张纸。
宋巧燕是被“咔哒”一声响惊醒的。
那是女儿房门半关半掩时门轴转动的声音,她再熟悉不过。陈瑶从小走路轻,关门重,从来不让门彻底关死。她说她怕关得太紧,会有人从里面打不开。
她睁眼望着天花板,躺着没动。
其实她已经很多天没睡好,翻来覆去想的不是网暴,不是派出所那天的警告,也不是学校主任打来电话说“我们会从引导、理解、降温三个层面处理”。
她想的是——
她到底忘了什么?她到底应该思考什么?
阳台那口储藏室的门吱呀一声开了,她下意识以为陈瑶在里面翻什么,赶紧套上拖鞋走出去。
屋里黑着,走廊只有她脚步声。
她拉开储藏室门,一股老木头和潮霉味涌出来,味道跟旧衣柜里放了十年的毛衣一模一样。
储藏室不大,是她搬来后改造的。原先是邻居家阳台延伸出的“共用储物屋”,后被封起来,她便用了隔板,放行李箱、破雨伞,还有一些陈瑶小时候的玩具。
灯泡是那种晃一晃才亮的老灯,光一亮,她就看见了,门后那堵墙上,有五道细痕。斜着,从门把手下方到地面,不深,但看得清。
那不是最近划的,是很久以前的。
她愣了两秒,眼前画面轰然回落——
那是陈瑶六岁那年,邻居家男孩闯进来,跟她抢猫粮,说她“村子里来小孩养猫是装”,她不让,他把猫踹了出去。
她当时吓得跑进这间小屋,宋巧燕气急,把门一关,说:“你在这反省一下,等我收完衣服再出来。”
她只是想吓唬吓唬她,没想到外头下起了雨,她就把这事忘了。
两个小时后她才想起,打开门时,陈瑶抱着自己蹲在角落,手上拿着一根雨伞铁骨,把门外墙画得乱七八糟。
她在写什么?宋巧燕记不清了。
只记得她当时抱住她,陈瑶没有哭,只说了一句:
“我刚才喊你没听见,是不是因为雨太大了?”
她说那句话的时候,语气不是责怪,是探究,就像她在找一个科学解释:为什么我喊了你没听见?
为什么门缝那么窄,风也没吹进来,为什么世界没有回应她。
宋巧燕慢慢蹲下身,看着那五道旧痕,一股寒气从脚底一直升到后脖颈。
她忽然意识到,这孩子从六岁起就学会了:如果没人听她喊,那她就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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