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时候,她最先注意到的是气味的改变。
黑暗的森林铺满腐败的枯叶,寒冷的雾气似幽灵如影随形。猎人手里的提灯如同鲸鱼的眼,浑浊的光芒散发着动物油脂和铁锈的味道。
新鲜的血液和干涸的血迹闻起来并不一样。下过雨的土壤和干燥的泥块截然不同。
人类和野兽的味道,闻起来也并不一样。
那孩子的体温降了下去,惊厥不再发作,噩梦似乎已经止息。明明一切都彰显出病情好转的迹象,但就像突然被踩断的枯枝,晴朗冬日从屋檐一角猝然落下的积雪,那时她忽然闻到了什么东西酸腐变味的气息。
如同过期的牛奶、久未开封的罐头,打开盖子的那一刹那,古怪的味道满溢而出。
她拧过身,猎人手中的提灯落到地上,昏暗的火光触到枯叶即燃。年幼而凄厉的咆哮随之响起——那发出声音的东西前不久还被猎人抱在怀里,用披风仔细地掩去了寒风的侵袭。
小小的怪物摔到地上,四肢着地撑起身躯。它似是极其惧怕燃烧的枯叶,同时又被新生的饥饿所驱使,瞳孔扩张的眼瞳直勾勾地望着猎人的方向。
它眼中有毫不掩饰的贪婪,比火焰更加刺目的渴望。如果是普通的村民此时早已吓得连滚带爬,但猎人只是站在不远处,然后默默拔出了腰间的银质猎枪。
年幼的野兽弓起背。它披头散发,嘴里不断发出奇怪的声音,稚嫩的脸庞还保留着人类的五官,神志却已经明显被嗜血的渴望吞没。
“啊啊啊……!!”它发出刺耳的尖啸,闪电般朝猎人的方向扑了过去。
风声袭来,猎人扣在扳机上的手指似乎微微顿了一下。那大概率只是她的错觉,因为下一瞬,枪声响起,那小小的怪物身子一歪,从半空砸落回地面,发出噗通一声闷响。
她无意识往前走了几步,湿润新鲜的血腥味弥漫开来。此时黎明恰好破晓,灰色的清晨驱散了黑暗的夜晚,将其稀释成清冷的雾气。
那幼小的怪物歪倒在枯叶上,银发的猎人准头极好,直接一枪打穿了它的胸口,鲜红的血液染红了破烂的衣裳。
她还待在原地愣神,猎人已经冷静地扑灭了火光,将提灯重新收了起来。
轻微的抽搐声传来,幼小的怪物还留有一口气。猎人朝它走去,它好像在害怕,眼中涌出惧怕的神色。但猎人只是蹲下身,用手轻轻托起它的脑袋。
野兽的瞳孔映出人类的眼睛。它好像短暂回想起了什么,短暂地模糊了幻想和现实,喉咙中发出血沫涌动的咕噜噜声。
她听得懂那个小姑娘在说什么。
「妈妈……」
那声音低微下去。猎人静静地托着它,直到它眼中的最后一点光芒也熄灭下去,被死亡镀上青灰的玻璃釉。
埋葬尸体的过程中,猎人看起来好像并不难过。
不管是寻找合适的埋葬地点,还是挖掘坟墓的过程,猎人的动作都过于娴熟,仿佛相同的事情她早已做过千百次。
灰蒙蒙的白昼勾勒出森绿的冷杉,浓稠的雾气给人一种随时都会下雨的感觉。猎人给那小小的坟墓盖上最后一捧土,直起身正要退后,她衔着一小束不知道从哪里找到的野花凑过来,抬起眼睛露出巴巴的表情。
猎人抬起手,然后摸了摸她的头。
这个季节——她其实无法判断目前是哪个季节——在野外盛开的花卉不多。
猎人蹲下身,将那束黄色的野花放到小小的坟墓上。
“……关于你的主人,我很抱歉。”
那个小姑娘不是她的主人——她试图用眼神传递这个信息。由于不能口吐人言,她还摇了摇尾巴,希望猎人能借此明白她并无怪罪之意。
猎人离开时,她忙不迭跟上去,就差没紧紧贴在猎人腿边,表达出自己不想和对方分离的意图。
“……啊呜。”
在这个人类不知何时就会变成怪物的世界里,只有猎人的身边最安全。
“啊呜呜。”
她嗷了几嗓子,但对方一看就是喜静的个性,于是又赶紧闭上了嘴。
好消息:猎人目前还没有赶她走。
坏消息:猎人目前也没有答应收留她。
她得苟住。
幽绿的森林绵延无尽,仿佛藤蔓和树枝交织的巨大迷宫。不知走了多久,在白昼再次被黑夜吞没之前,铺满落叶的林间小径终于渐渐拓宽成石板铺就的道路。
潮湿的风中传来湖水的气息,但湖泊暂时见不到踪影。巨大的穹顶石砖建筑从森林后方显出身形,漆黑冰冷的雕花铁门矗立在道路尽头。
守门人认出了猎人的身影,颇有历史年头的铁门嘎吱作响着缓缓开启。
她紧紧跟在猎人身边。穹顶的古典建筑内部光线昏暗,木质的走廊两侧烛光摇曳。空旷寂静的走道一时只能听见她爪子哒哒的回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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