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骤然安静了下来,付雪竹带着几分讶异和茫然无措向付母看去,几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在胸膛里砰砰作响。
“母亲……我……”话在嘴边,却无论如何也接不下去了。
付母见她这样,笑着宽慰道:“你不必紧张,我不是想为难你。你在隐神宗时能常常与我通信,后又照顾我于病中……如果没有你,我未必能撑过来。”她眼角晶莹,语气恳切至极。
“您是何时……为什么?”付雪竹心里很不是滋味。被揭穿的恐慌倒是其次,她欺骗了一位母亲的感情,扮作她死去的女儿,而对方却并未怪罪她,这反倒让她惶恐到了极点。
付母轻轻伸手替她理去脸侧的一缕发丝,目光久久哀凉地流连在她的面孔上。付雪竹恍惚中感觉躲在这张脸皮之后的自己正被赤条条地审视着,犹如从幕后被强行拉到了台前。
“作为女儿,你做的很好,甚至有些太好了。我能感受得到,你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你我之间始终隔着些距离。可即便如此,我太贪心了,只要你在,我还能欺骗自己说,雪竹还活着……”付母牵强一笑,眼角的鱼尾纹霎时深刻了几分,“她最抗拒同康氏的婚事,纵使有过相处也并不会轻易改变心意,所以你这次离开……是打算不再回来了么?”
付雪竹垂眸沉默良久,半晌方轻轻吐出一字来:“是。”
她连眼下都无法左右,又如何能预料到今后?既然开始就已经错了,不如及时止损。
她突觉自己嗓音一梗,立马又补上了一句:“对不起。”
除了这三个字,她已没办法再说出别的,因为任何解释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什么都挽回不了一个死去的人,更何况那是她母亲唯一的女儿。
付母站起身朝前走了两步,背对着付雪竹,肩头微微抽动,似乎胸中难平,突然声音颤抖着道:“她的尸体,在哪里?”
“还在雷隐峰,方先生已将她安葬在后山松下。我知夫人伤心难抑,但还请等我离去以后,再派人前去讨要灵柩,将小姐送回淮安。”
“不……如果她的死讯传出,我就真的再也无法见到你了。”付母回首,神情决绝,“这件事我不会告诉其他人,你走罢,按照你的计划。”
付雪竹震惊地抬头,见付母此时已忍不住扑簌簌掉下几滴泪来,突又靠近两步,伸手将她揽进怀中,霎时间所有小心翼翼的东西都消失不见。付雪竹感到心脏一阵抽痛,眼前早已糊成一片光怪陆离的世界,空气中兰香馥郁,像一剂强针似的刺激着她的全部感官,包括那颗贪图温暖的良心。
人非圣贤,贪心即是自救。为过去所累正如双腿陷于沼泽,不能抽身者,唯有死路一条。然而抽身免不了要付出代价,譬如失臂,譬如断腿,若能有人扶持一路,也算不幸之幸。
付雪竹想起“付小姐”当初被送到隐神宗时的样子,有口难言。现在她知道了“付小姐”真正的死因,又陷入了两难。如果不告诉付母,相当于欺瞒,但她已经允诺了桃枝放她离开。可若付母得知真相,纵使桃枝有苦楚,想必也需得以命来偿。另外,在这个尘埃落定的时间点告诉付母她女儿的为人,或许也太残忍了些。不过,她又当真不知道自己女儿做过的事吗?
正如付雪竹无法判断自己的所做所为是否公正,又是否正确,她回答不了这些问题,只能沉默以对。
她恍然发现,从前站在高处眺红尘,有如隔雾看花,所见不过乾坤之幻境。直至木落水尽千崖空,才见世事人心,真是难辨。
……
虽未明言太多,但至少有些东西双方心知肚明以后,相处之际便省了一些作伪,多了几分真情。
付雪竹给康桓回了封加急信,说明愿意前去,但希望换个地点,定在襄阳城外相见。付母于晚间在府中设宴,为她饯行。
期间,付雪竹又告诉芦云,此次贴身侍女里边只打算带桃枝一人前去,因付母大病初愈,要她留下帮忙照顾付母。芦云虽然感到心里有些不舒服,但也只能无奈照办。
次日,天蒙蒙亮,付雪竹带着桃枝,身旁围着五六个小丫鬟和一干侍卫,乘着几只小船出发了。途中水路改换了陆路,天黑后,一行人在附近的镇上找了一家客栈落脚休息。
趁着夜深人静,付雪竹将原先备好的包裹和信交给桃枝,嘱咐道:“此地离坪茶镇不远,你且自行照着地图上的路线离去吧,途中尽量避开人群,日后不会有人再去找你的麻烦。”
桃枝双手托着包裹,一时失神,半晌才反应过来,抬头问道:“小姐不一起走么?若是仇家找上门来,小姐可想好要如何应对?”她并不知道该管付雪竹叫什么,也不知她的真实姓名,仍是习惯遵旧例叫她小姐。
付雪竹说:“难为你替我着想,不过我不能同你一路。介时,桃枝和付雪竹,应当都不存于这世上了。”付雪竹的身份保不住,意味着她曾待在隐神宗的过往也将被揭开。她曾答应方无伤把隐神宗视作她的后盾,可她终究是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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