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利奥一边思考着继续刺杀的可行性,一边推开门,走出隔间。仿佛有魔性一般,血泊跟着他的步伐淌了出来。没有注意到这一点的刺客走到镜前,顺手冲洗了一下袖剑。
在洁白水流中,沾染血丝的银色金属恢复闪亮,映出他深绿的虹膜。
脚步声接近了。不该有人这么快意识到诺伊曼院长的死讯,所以当埃利奥扫了一眼,判断出那是一个独自前来的绿色目标时,他没有放在心上。
“我还以为你不准备参与。”他随口说。
但绿色目标没有立刻回话,甚至还倒抽了一口冷气。
那轻轻的一声惊呼听起来很熟悉。埃利奥意识到什么,扭过头去。在看清那个年轻人惨白的面容之后,刺客肩膀一颤、倒退几步,惊疑地张大了眼睛。
那居然…那居然是雷欧波德!
一阵可怖的寂静乌云般压向他们二人。假如在别的地方碰面,或许他们还会惊喜地交换拥抱,问候彼此失去的时光;但在这里,一切都悄然逆转了。
新生的刺客在短暂的惊疑过后,目光缓缓移向了雷欧波德胸前佩着的红十字胸针;而年轻的圣殿骑士,也无法将自己的双眼立刻戳瞎,假装注意不到地面上显目无比的血泊。
认出彼此的身份根本不需要那么久时间。但当他们重新对上眼神的时候,无论是刺客,还是圣殿骑士,都没有立刻开口,也没有立刻动作。
很难说清,是不是有那么一瞬间,他们都回到了一个月前——
至少,对雷欧波德来说是这样。一个月前,在布鲁德海文大学公寓里,埃利奥狼狈地背靠床头柜,手里压着一把枪,眼里却流露出走投无路的惊恐;像是被逼到角落里的流浪野兽,忍无可忍地炸开了全身的毛,以为这样就能掩盖住身体颤抖的恐惧。
然而,他含着泪水的眼睛里,仍然流露出对信任的渴求。
他不是一个杀手。雷欧波德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一点,也比任何人都相信这一点——他的朋友,内敛宽和的埃利奥·史密斯,绝对不会是一个刺客。
绝对不会是一个以“自由”的名义,破坏法理和秩序的暴徒。
但无论他有多不情愿接受现实,有多希望自己只是做了一个荒唐的梦,雷欧波德仍然清楚地看到,站在血泊中的埃利奥也正紧盯着自己,目光逐渐变化。他的眼神仍然像过去看自己那样沉静,但不再是看朋友的眼神。
取而代之的,是评估敌人的眼神。
雷欧波德得出了结论。仿佛有电流刺过他的身体,他的手指也为此颤抖了一下。
“所以…”他轻轻地说,“你变成了一个刺客。”
“…而你是一个圣殿骑士。”埃利奥说。
“那滩血的主人是谁?”
在旧友悲哀而谴责的眼神中,刺客也轻轻地笑了一声。
“一个罪有应得的人。”埃利奥说,“如果你想去看看他的遗容,我不会阻拦你。”
悲伤湿漉漉地压低了雷欧波德的眉梢,“那又是谁判决了他的罪?你吗?”
“不是我。”埃利奥简短地说,“是‘我们’。”
他们是敌人了。没有人明确地揭开这一点,但他们已经从眼神交会中清楚了彼此的所思所想。没有必要继续这场谈话了。埃利奥盯着圣殿骑士的眼睛,缓缓后退,一直到他背在身后的手触碰到窗户的开关。
雷欧波德没有说话。他只是始终凝视着埃利奥,直到他单薄的泪水被眼帘拒之门外,直到他悲哀的神情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凝起坚定的眼神。
但从始至终,一直到埃利奥翻窗离开,圣殿骑士都没有说任何一句话。更不用说高声惊呼,引起守卫的注意了。
埃利奥顺着原定的逃跑路线一路溜出私人会所。他跑得比平时更着急一些,如果和阿尔文赛跑时,他有拿出这样的速度,大概早已经赢了导师。但直到他远远地跑出五条街,埃利奥才听到警车的鸣笛尖啸着往那里赶去。
“不,我没看到凶手。”小米切尔脸色苍白地回答,“我进来的时候,就看到那里有一滩血。抱歉,我现在头很晕……”
他的父亲,米切尔生物制药公司的董事长,脸色难看地挡开了更多的问题。在记者的长枪短炮中,司机拉开车门,小米切尔低头坐进了车里。在深色车窗的阴影后,年轻的圣殿骑士抬起眼,神情难辨地瞥了一眼远处的楼顶。
同一时间,埃利奥在屋顶停下脚步,回头望去。
他们静默片刻。风衣兜帽盖住了刺客明灭不定的鹰眼,正如深色车窗遮住了圣殿骑士幽蓝的眼睛。这对敌人之间的距离已经超越了目力所及,但他们沉默着,凝望着,仿佛在月色的见证下,他们仍能想见彼此的双眼。
很快,载着圣殿骑士的车平稳启动,向前行进。随着他的父亲坐进车里,雷欧波德收回了望向远处的目光。而屋檐上的刺客也拉了一下兜帽,重新迈开步伐,踏上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