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手布满老茧,好像等候多时,见到子规进门,便将一双手握了上去,“苏大人可还记得我?”
子规困惑的摇摇头,实在不记得在这偏僻之处还有故交。那人大笑起来,声音浑厚有力,“大人,我的名字可还在你家的劳工之中啊。”
“你是澄洲人?”原来是当初子规在澄洲为了减轻赋税收入自家劳工名籍的农人,那时到未注意过还有这样英武的一位。
那人越说越激动,将自己如何受到子规恩惠,在新办的学堂读书,又如何参军一股脑的讲出来。子规看着眼前这个人,一个平凡的不能再平凡的农人之子,因为他小小的举动真的改变了一生,他越发相信,自己的选择没有错,与其在京中盼着那一点微乎其微的指望,不如现在这样做点实在的。
子规也算是前有德行后有善报,不管怎说,弗儿的吃食有着落了。新“官”上任,他第一件事便是干起了自己的本行,处理积压狱讼。一月之内,往前三年的案卷几乎全都结清,该放的放回原籍,该判处刑法的交由上级审判。只有一宗案子,难住了他,不是他疏于学习忘记了律法,而是这个人,确实叫他不知如何面对。
案卷上记着一个熟悉的名字:李铸。
益国祖先便与吐域久战,因此早年间曾徘徊两国交界之地,肃州,故而有部分皇陵至今仍设立于此,墓中珍宝也吸引了无数人来这里盗挖,官府屡禁不止,将其设为一条重罪,摸金之人一律斩首。案卷上说,此李铸被捕时身上还带着刚摸出来的金银首饰。
“兴许是同名同姓吧”,子规安慰自己,毕竟这里距离家乡远之又远,要想翻山越岭来到此处并不容易。
然而老天再一次让子规失望了,衙差押进来的过堂之人正是他认识的那个上知天文下晓地理的李铸。多年不见,李铸已被风霜催刻的不成样子,胡子凌乱的挂在整张脸上,脸上的肌肉也上下左右的攒成团,眼神很是警觉。两人堂上堂下的站着,好像是回到了当初李铸舞弊案的现场,老天又安排了一折戏,看看子规这次会怎么选。
“你怎么会在这里?”反而是李铸先开口。他见到子规的震惊不亚于子规见到他,十几载不见,他以为子规至少应该在京城做个一等的大官,没想到居然沦落到在这里审自己。
子规无奈的耸耸眉,不知如何开口回答,暗暗想,“也不能说因为帮你,但是,名目上就是这么个罪名。”
李铸见他沉默,就知道子规也没混得个官运亨通,冷笑一声,“这就是你多年坚守正道的结局?”
“做君子守正道有何不对?”子规被他这一笑激怒,质问道:“作掘冢之事便会有好的结局吗?”
“君子?我作小人反而坦然,自进了第一个墓穴我就知道自己会有这么一天,你可曾想过自己那样辛苦最后会变成这般?”李铸声声如大杵敲地。不得不说,这讥讽句句戳中子规的要害,这该是个什么浑噩的世道,堂堂正正的人反而活得惶恐。
为何作偷鸡摸狗的事,若不是生活所迫,谁愿意钻进那个阴暗潮湿腐臭难闻的洞穴在一具具腐尸身上找东西。李铸问子规,若是你的母亲妻儿吃不上饭,看不起病,而你被剥夺了仕途的可能,你还能有什么选择?
当年他被剥夺资格,本也想做个普通的农户,那时母亲的病越来越重,一家人只能卖了老宅子维持生计,自家地少,他租了地主的田耕,谁承想租金如此高昂,加之寄住在地主的茅草房中,房钱还要从月钱中扣,一年到头自己剩不下多少东西。子规被贬后连最后一点接济也断了,李铸白日里劳作,夜里还要去作各种零工,打更、算账、挑粪,遍尝人间辛苦。
“那些地主们圈地而占,地价暴涨,普通人劳作三十年也买不起一间瓦房一亩田,再加上前几年税赋激增,我们哪还有半点活路?”李铸深陷回忆之中,满是愤慨。子规知道,李铸说的不是个例,多少如李家一般的人,曝尸街头也无人知。他想起安甫当日题在审查院墙外的那首诗,十年苦寒窗,何处尸骨藏,真是一语成谶。即使拼了命的努力,李铸的母亲还是不治身亡。地主说自己的房子不能染了晦气,将奄奄一息的李母扔出房门,任凭李铸如何哀求没有半点商量的余地,他就那样眼睁睁的看着母亲在田耕上断了气。
“贫穷是犯了什么王法?我的母亲合该死无葬身之地?”他的声音像龟裂的土地冒出嘶哑的烟气,眼中布满了哀伤,“既然是你,我不妨实话实说,在来这里之前,我还摸过不少墓,第一个就是那地主家,你可知道,他父亲墓中一对酒器,足够我们全家一年的吃食。”
子规哑声,他没有勇气再开口问罪,甚至想不通到底是谁有罪,要知道,杜詹最后一次给自己写信的那张纸,价格便远超自己省吃俭用拨给李铸那点月钱。他犹豫了,这里的卷宗与京城不同,案狱往往都是防务整理后才报往中央,也就是说,现在这件事,除了他和防务官,再无人知晓,只要他愿意,李铸还有一条活路。
他走下堂,将李铸身上的绳索解开,“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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