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鸡扯着嗓子在耳旁啼叫，崔国栋已经在床上躺了整整两日。

    此刻他蜷缩在炕上，肩膀微微发抖。

    被褥里还残留着冯兰英的气息，那种混合着皂角和奶香的温暖味道，开始淡了。

    这才两日，就已经淡了。

    他忽然像是被吓到了般，缩了缩身子，俊秀的脸苍白了些。

    窗外天光渐亮，蓝色的雾漫进屋里，将斑驳的土墙映得更加黯淡。

    崔国栋想起来了很多以前的事情。

    “国栋，你就是心太善。”冯兰英总这么说他。那次队里分粮，王老三少给他秤了五斤，他愣是没敢吱声。

    回家后冯兰英二话不说，抄起秤杆就去找人理论。她明明比他矮半个头，可那一刻，他觉得她像棵扎根在石头缝里的青松，挺且直，让人安心。

    她总是这样，明明自己瘦得能被风吹跑，却总把他护在身后。就像那年冬天他去公社开会，被几个二流子堵在巷子里要钱。她不知从哪儿听说，抄起烧火棍就冲过去，明明吓得手都在抖，却硬是装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

    “我家男人性子软，你们就敢欺负？”她举着烧火棍，声音发颤却字字清晰，“有本事冲我来！”

    二流子们哄笑着散开，她手里的棍子“咣当”掉在地上。崔国栋看见她后背的棉袄都被汗浸湿了，可她转身对他笑：“没事了，回家吧。”

    此刻躺在炕上的崔国栋蜷缩得更紧了。被褥里的奶香味越来越淡，就像冯兰英临走前那个清晨，自己只敢躲在树林里，连送她的胆子都没有。

    “女人走了又不是死了，国栋！你躺在床上干什么？赶紧干活，帮你爹搬水去！”王春娟在门外拍打着家门，噼里啪啦的声响里，满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你都在床上躺两天了，能不能起来？那女人去县里带那么多孩子，哪个野男人会咬她？”

    “娘，你不要说了。”

    崔国栋现在听不得“野男人”三个字，一听到就烦躁不已。

    那个红色的钱匣子还放在床头上，看着它，崔国栋就想到了林誉文。

    人家一个从云京来的知青，斯斯文文，又读书又认字，肯定比自己这个老农民强得多。

    崔国栋心里愤愤地想着，那天就该让他冻死在那坑里，不救他。

    可忽然，他又想到那天晚上那么黑，林誉文孤男寡女的，跟英子在坑里干什么？还待了那么久。

    胸口腾地窜起一股火。

    思绪猛然被打断，崔国栋一个翻身坐起身，直接穿上鞋，闷着头就要出去。

    “干什么去，国栋！”王春娟问道。

    “去大队部。”崔国栋闷声说道。

    他要去找那个男人算账，欺负了英子，他就要把他打一顿。崔国栋脑海中反复排练着：先拎着林誉文的领子，把他整齐的衣领扯乱，再用力扯掉他的纽扣，然后狠狠给那张脸一拳……

    他怎么亲英子的？

    呸呸呸。他不配亲英子，要把他的牙打掉，要是门牙瘸了，像村口的刘大山那样说话漏风，英子应该也不会喜欢他了吧？

    毕竟一想到要跟他亲嘴，咧嘴一笑就是个缺牙，英子应该下不去嘴。

    他闷闷地想着，不知不觉就到了大队部门口。

    已经大年初九了，大队部里全是干部。赵丰收远远望见他，热情地喊道：“怎么了，崔同志？崔家小子，你这是被谁欺负了？神色恹恹的，这两天上工也不来。谁欺负你了？跟队长说说，队长给你出气去！”

    崔国栋却说不出话，嗓子里像堵了团棉花。转而一想，这些话说出来确实丢人。

    “没事，队长，没人欺负我。”

    因为他马上就要去欺负人了。

    他余光狠狠地盯着林誉文，想着等赵队长走了，就要一拳把他的头砸爆。

    不知不觉，人已经进了屋，站在了林誉文背后。

    听到动静，林誉文回过了头：“怎么了，崔国栋，崔同志，你找我有事儿啊？”林誉文笑脸盈盈。

    崔国栋就这样沉沉地望着他，死气沉沉的眼睛里像是带着恨意。

    “怎么了？难不成我脸上有东西？”看他只盯着自己又不吭声，林誉文有些莫名其妙。

    “你跟英子关系很好？”他突然问道。

    林誉文感觉莫名其妙，但还是认真回答：“兰英姐是个好人，谁都能跟她处成好朋友。难道有人跟她处不好关系吗？”

    这一句话，像是一巴掌扇在崔国栋脸上。想到现在自己右边脸下半部分还隐隐作痛，前些日子那天晚上，英子一个巴掌扇在他脸上，指甲划出几道血印子，现在还结着痂。

    “好，很好。”崔国栋猛地上前，一把揪住他的领子，“所以你就可以欺负英子了！”

    他双目瞬间通红，紧握着拳头，将林誉文的头顶到墙上使劲撞着：“你动我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