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见到林绪之,是在虹城警局物证科的调解室。
他穿着灰蓝色亚麻衬衫坐在长椅上,右手握着的保温杯正往下淌水珠,左手食指有规律地叩击膝盖。午后的阳光穿过百叶窗,在他侧脸划出明暗相间的条纹,像一卷待冲洗的胶片。
“这是房东说的合租人?”我低头看调解书,“损坏物品是......一盏LED灯?”
“周警官有所不知。”房东举着手机凑过来,屏幕上是张灯具爆炸现场般的照片,“林先生非要自己改装电路,把我新买的顶灯拆得七零八落。”
“因为原装灯管色温不对。”林绪之突然开口。
他摸索着把保温杯放在长椅边缘,杯底堪堪压住调解书的边角,“冷光源会影响色彩判断,我必须.....”
保温杯突然倾倒,深褐液体顺着调解书蔓延。我下意识伸手去扶,指尖碰到他冰凉的手背。他的睫毛剧烈颤动,仿佛被突如其来的触碰惊飞的夜鸟。
“抱歉。”他猛地缩回手,保温杯咣当滚落在地。热水溅上他裸露的脚踝,在苍白的皮肤上烫出一片红痕。
这就是我们兵荒马乱的初遇。
搬进青藤公寓那天下着细雨。我拖着行李箱站在302室门口,听见屋内传来瓷器碰撞的清脆声响。钥匙插进锁孔的瞬间,浓郁的甜香混着水蒸气扑面而来。
“周警官?”林绪之从厨房探出身,围裙带子松垮地挂在腰间。砂锅在燃气灶上咕嘟作响,氤氲水雾将他笼成毛玻璃后的剪影,“红豆年糕汤,要加陈皮吗?”
我盯着流理台上并排的三只玻璃罐,冰糖、桂花蜜、陈皮丝各自的标签边缘完全对齐,突然理解房东提到“强迫症”时的表情。
”随便。”我把行李箱靠墙放好,发现鞋柜第三格空着,“这格能用吗?”
他握汤勺的手顿了顿:“那是给扫地机器人留的充电位。”说着转身去拿瓷碗,手肘撞倒了盐罐。雪白的颗粒瀑布般倾泻在黑色大理石台面上,像撒了一地碎钻。
后来我常想起这个瞬间。当时只当是他笨手笨脚,直到某个雪夜发现他摸着墙数到第七块瓷砖才找到冰箱,原来从灶台到碗柜需要走七步,鞋柜第三格空位是定位坐标,撒盐是为掩盖打翻调料的窘迫。
那天傍晚我们坐在落地窗边喝汤。暮色像打翻的蜂蜜在屋内流淌,林绪之的侧脸浸在暖光里,睫毛在眼下投出栅栏状的阴影。他舀起红豆时总要轻轻吹三下,勺底永远擦着碗沿同一角度抬起。
“林先生做什么工作?”
“插画师。”他用指尖抚平桌布上一道不存在的褶皱,“给儿童书画星空,给侦探小说画凶器,总之我什么都画”
我注意到他右手有块月牙形疤痕,颜料渍渗进指纹变成斑斓的刺青。当他说到正在画一组雪夜街景时,窗外恰巧飘起今冬第一片雪。
深夜我被窸窣声响惊醒。循着光走到画室门口,看见林绪之蹲在地上整理颜料管。钴蓝、赭石、钛白,每支都按色相环顺序排列成放射状。那盏惹祸的LED灯悬在头顶,将他单薄的影子钉在地上。
“怎么还不睡?”我叩了叩门框。
他浑身一颤,挤出管的群青颜料溅上手背:“夜行动物不需要遵守人类的作息。”说着去抽纸巾,却碰倒了洗笔筒。水流漫过色卡,将普鲁士蓝与橄榄绿融成混沌的灰。
我蹲下来帮他收拾残局,发现每支颜料管尾端都刻着盲文凸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