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桥悠悠起身,她大手一挥,撩开轿帘,跟其他赘婿一样,搭上了侍女递过来的那只手。
潮湿的冷风扒着墙沿,猛然吹乱众人的衣袍。卫桥感觉才平复不久的痛苦像翻涌的浪潮再度卷来,浑身犹如千万蚂蚁啃咬,密密麻麻钻心的疼。她一瞬失去血色,而那天边轮月苍白,刺得人睁不开眼。
卫桥立刻用宽袖遮挡,却见周遭一行人没有反应,只顾睁着眼睛,疑惑地注视着她夸张的举动。
“郎君?”婢女轻声问。
卫桥继续盯着那轮明月,不应反问:“那是什么?”
婢女顺着卫桥的视线望去,眼神却越发不解,因为今日浓重的夜色里,最高的山头都完全被雾遮挡,连只影子都看不见。
“您说什么?”
卫桥安静了片刻,最终摇摇头,“无事…是我看错了”。
今夜的月亮又圆又亮,确实是个团圆的好日子。
卫桥依照这边的入赘礼,撒古豆、传席以及跨马鞍和秤,走过幽长的红绸,止步于新娘子身旁。
事实上,卫桥是个女子。今夜她为了完美装扮成道豫府高大威猛的赘婿,还特意往长靴里塞进厚厚一沓棉布…可即便如此,其实也没有比新娘子高过多少,走起路来勉勉强强,瞧着滑稽。
卫桥却也不觉得窘迫,展露一个得体的笑,又自然牵过新娘的手。
冷的。
新娘的手是冷的。
腊月寒冬最冷的时候刨出的一盆冰沙,浸过卫桥的双手,寒意直抵弱骨。
卫桥眸光流转,顺从的眉梢添了几分玩味。
身旁燃着白烛。她的余光扫过安然落座的主公和主母,他们二人神情是那杯盏里的茶水,每处都恰当,然后恰当到不正常。
卫桥将目光转向新娘,把她的手握得更紧,像一位真正体贴的夫婿,耐心问道:“冷吗?”
“不冷。”
女人的语调柔情似水,温婉而有力,话语间带着分寸。听见她的声音,卫桥只觉有种久违的熟悉感,猝不及防流淌过她那颗被冰封已久的心。
卫桥眼里多了几分打量。
新郎新娘拜完天地,入赘礼就算完成。
宾客笑着迎上去,卫桥被一行人架着去吃酒,你一杯我一杯,即使卫桥自觉千杯不倒,也禁不住他们这样灌,只好将计就计,一身酒气醉醺醺地被两仆从从主厅拖入洞房。
砰!
两仆从把卫桥直接扔在了椅子上,下手没轻没重,也不管卫桥怎么样,就这么径直走出房间,关紧了房门。
于是这间厢房只剩下她和新娘两个人,周遭顿时安静下来。
“……”
…痛死了!!
膝盖撞到尖锐的桌角,卫桥疼得实在忍不住呲牙咧嘴,心里不由叫苦连天。
窗没关紧,漏进去的风呼啦呼啦席卷起纱帘,挂在床头的铃铛猛然作响,端坐于床褥之上的新娘正对着卫桥,隐于灰暗,一具完美的塑像。
是的,光顾着捂膝盖的卫桥差些忘记正事,几乎是瞬间清醒过来,眼睛里的水汽也早已消散得一干二净,她扶桌起身,朝新娘走了过去。
卫桥轻咬下唇,手里捏着喜秤,挑着盖头一角,掀掉了蒙住新娘的盖头。
盖头下的女人红妆娇媚,肌肤胜雪,米粉抹在她脸上其实与先前无异,眉似远山含黛,乌黑长发被金玉钗规整挽起,明艳得像拥有一整个春日。可不笑时,又颇显英气、清冷,让旁人不敢靠近半分。
拿掉盖头那一刻,暖洋洋的烛光流淌进女人明亮的眼睛,她似是不适应地眯了眯,而后抬眸看向愣愣站着的卫桥。
她没说话。
最娇艳的妆衬着眸底最死寂无波的湖。
良久,这位道豫府千金秦小姐缓缓开口道:“夫君,你饿不饿?”
卫桥鬼使神差瞥了眼放着各种糕点的小碟,醉醺醺的水汽再次蒙住双眼,“唔。不饿,不饿。”
秦小姐盯着两颊坨红的卫桥,像是又打定了主意,忽地起身,去桌上拿了什么。
卫桥等了好一会儿,再睁眼时面前就是两杯倒好的交杯酒,酒液清澈,倒映她浑浊的模样。
新婚之夜,饮下交杯酒本来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秦小姐将其中一杯递给她,卫桥顿时警铃大作。她装模作样,哼唧唧地推拒着,嘴里含糊不清:“……我不想喝,我醉了。”
出乎意料,那秦小姐对她是不厌其烦,又从茶壶中倒了些醒酒茶。
卫桥抽了抽嘴角。
顶着女人炙热的目光,卫桥手抖着接过那杯醒酒茶,就这杯沿抿了一小口,然后果决放下。
瓷杯磕到木桌板,传出一声闷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