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斩钉截铁:“羌人素行不轨,乘机劫掠边境,祸乱生民,当增兵设防,重筑烽台。凡有逆命闹事者,当即斩首,悬于城门,以儆效尤。”
她言罢,玉指一顿,甲饰在朱漆案面上划出细微却清晰的痕迹,仿若将血淋淋的威慑刻进群臣心中。她双眉飞扬,眼角含煞,似将边民皆视作豺狼。
邓绥却未应声。她抬眸,望向云母窗外。北宫庭中,梧桐枝头已吐出嫩绿的新芽,风过叶响,春意盎然。可她心中浮现的,却是另一幅景象......
那年,她偶随父兄出使陇右,亲眼见流民扶老携幼,披发跣足,行于雪泥。柴米无望,草根树皮亦成口粮,甚至有孩童死于母亲怀中,冻僵的面庞尚留啼哭的模样。
“妾曾见流民图,枯骨如柴,裹襁褓的婴儿与背负他们的老人一同倒在山道间。”她的语声很轻,却穿透众人心头,“若得开仓赈济,以工代赈,召民修渠筑堤,自力谋生,既安社稷,又免战乱。刀剑不能教人向善,惟有给他们活路。”
此言一出,殿中哗然。
阴陶冷笑,凤目含霜:“贵人此言,未免天真。刁民得恩,必将得寸进尺!若人人伸手要粮,朝廷何以支撑?仁政若无威慑,不过是妇人之仁!”
她语锋愈厉,手下案几隐隐作响,似有崩裂之势。
邓绥却不急不躁,只道:“恩威并施,方为王道。若一味杀伐,只怕天下先乱于民心。”
阴陶尚欲驳斥,忽听一声:“皇后。”
打断她的,是班昭。
她仍神情自若,目光却如冰霜落雪,直落阴陶身上:“不知皇后可曾读过《孟子》?”
阴陶一窒,眉心紧蹙:“《孟子》?”
“‘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班昭朗声而诵,玉音清越,落地有声。
殿中顷刻鸦雀无声。
众嫔妃不敢作声,屏风之后,刘肇原本惬意倚榻的身姿似有所动。他手中奏章未翻,唇角却不自觉地扬起一抹讽笑。
阴陶的脸色一寸寸冷下来,手背青筋毕露,指甲几欲嵌入掌心。她未曾料到,在满殿文武面前,竟被一介女史以经典折了体面。
邓绥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她知道,这场讲学,本是天子设下的局。以学问为名,以人心为矛,试探群情,划分阵营。
而她与阴陶之间的分野,至此,再无遮掩。
只听屏风后传来刘肇含笑的声音,平静中带着一丝意犹未尽:“民之所欲,天必从之。爱卿们,且回去再思思吧。”
他这一言落下,恰如春雷初震,宣告风雨欲来。而邓绥知道,真正的较量,已不止于言辞之间。
授课方毕,暮色已沉,德阳殿内钟磬声息渐止,帷幔垂落,宫人鱼贯而出。众嫔妃纷纷起身行礼,缓缓退下,袍袂拂地,香风缭绕,殿内只余下几缕沉香未散。
阴陶步至门口,却忽然顿足回身,手中衣袖一拂,“啪”地一声,玉砚倾覆,墨汁如泼墨山水般泼洒而出,径直溅上邓绥的裙摆。
素白裙裾之上顿时绽开大片墨渍,宛如血色蔓延,在一片春光中分外触目惊心。
"哎呀,失手了。"阴陶掩唇一笑,语气却泛着锋芒,莲步轻移,俯身贴近,红唇几乎擦过邓绥耳廓。
“邓贵人心怀黎庶,忧在社稷。”她低语如缕,吐息灼热,“可你若真心护那位陛下,不如费点心思,好好想想,他的‘头痛症’,太医院说,已到了‘梦中惊坐,昼夜不宁’的地步了呢……”
那一刻,邓绥感觉颈后一缕凉意爬过,阴陶的声音像是毒蛇信子,在她耳后轻轻舔舐。
她并未答话,只低垂眉眼,指尖轻抚裙角墨痕,将那滔天讥讽压入沉静。待最后一批宫人悄然退下,帷帐合拢,殿中重归寂静,只有烛影斜映丹案。班昭缓步而来,衣袂无声,神色却一如既往的温雅如水。她从袖中抽出一卷帛书,轻声道:“贵人,请观此物。”
邓绥接过,摊开帛面,顿时眼神微凝。那是一幅细致入微的河西舆图,墨线勾勒山河走向,郡邑标注分明,粮仓、水渠、灌渠口皆一一注记,甚至连荒道水窖都未遗漏。图右一角,以小楷写着一行字:
「旧部邓禹所统三郡,可调储粮三十万斛,可解一季饥荒。」
“这是……”邓绥喃喃,指尖微颤。
“今晨陛下遣人送来。”班昭目光深远,“并言,若贵人于课中问及河西,便交予您。”
她一语落下,邓绥心头轰然,如擂战鼓。这不只是信任,更是明旨无言的授权,允许她,介入朝政,涉足粮权,布施政令!
殿内烛火轻摇,一阵衣袂摩挲声随即自屏风后响起。邓绥下意识起身,抬眸之际,便见那道玄衣高影缓缓踱出。
刘肇着深玄常服,鬓边略湿,眉目间掩不住一丝疲惫。他手中把玩着一枚青铜箭簇,那箭簇残破斑驳,嵌着已锈蚀的血迹,正是邓弘殉国于武威城下所中之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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