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号:1287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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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观答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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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永元七年,九月廿三日。

    霜降将至,晨寒如水,东观藏书阁窗棂上凝着一层晶莹的白霜,宛若素雪初覆。室中香炉袅袅,松烟与竹简的清香交织,恍如步入一座隐世的圣学之地。

    邓绥伏案而坐,正抄录《月令》“孟冬”一章,青玉笔尖在削薄的竹片上划过,发出细碎而专注的声响。她神情凝定,眉头轻蹙,唇间低念,宛如一枝含霜初绽的山茶。

    班昭则倚坐在对案,手执朱砂狼毫,专注批注《天文志》。每当笔尖顿住时,便在竹简边缘留下一点殷红,仿佛星辰陨落,嵌入简牍的时空深处。

    “《孟冬》篇云:‘水始冰,地始冻。’”班昭忽而抬眸,语声清晰冷峻,“你为何将‘冻’字改作‘坼’?”

    邓绥笔锋一顿,青玉微颤。那不过是她一瞬习惯使然。今人已知的《吕览》残卷中,确有异文记为“坼”,意为地裂初动,意象更为生动。

    “妾曾观《吕览》旧本,记其作‘坼’。”她斟酌着措辞,语声柔和却笃定,“或为后世避讳所易。”

    班昭眯起眼眸,目光犀利如刃:“《吕览》古本早佚,你从何得之?”

    未及回声,阁外忽传羽林郎清厉一声:

    “陛下驾到——!”

    窗纸微震,门扉洞开,一道玄影缓步而入。秋光横斜,映得来者衣袂浮光,沉稳中透出不容逼视的威仪。

    刘肇着玄色深衣,腰间蹀躞带上悬着青玉组佩,步履间叮咚作响,恍若九重天外的玉京之客。他未带仪仗,仅一人随行,乃是怀抱奏牍的郑众。

    “班先生不必多礼。”他抬手止住班昭的躬身行礼,语气温和,却不带丝毫笑意。旋即目光落向案旁的少女,目光如深潭不起波澜,“朕竟不知,掖庭家人子竟可随意出入东观,坐于藏书之侧?”

    寒意悄然从邓绥背脊窜上来。宫规森严,掖庭之人未经诏允断不可离所,她知此事若细究,便是欺君之罪。

    班昭却气定神闲,半步上前:“是臣擅自做主。此女识古篆,善章草,故请她协助校注《汉书》残卷,若有不当,罪在臣身。”

    刘肇的指尖缓缓抚过案几,停在那枚被改字的竹简上。他将其拈起,轻声念道:“《月令》‘地始坼’?”他似笑非笑地转眸,“朕记得郑玄在《礼记》注中,作的是‘冻’。你改得倒干净。”

    邓绥呼吸一窒,明知此刻理应俯首谢罪,恭称“妾学识浅薄,误引异文”,却不知是出于本能,还是执念未除,竟脱口而出:

    “郑玄尚未出生,何来郑注?”

    此言一出,藏书阁中寂静如雪。

    班昭眼底浮起一抹骇色,朱笔在指间微不可察地一抖;郑众神情一凛,仿佛听到了不该由一位掖庭女子道出的秘密。

    刘肇却缓缓阖上竹简,似乎并未动怒。他垂眸看着邓绥,声音淡淡:

    “朕年少时,曾随师读《三统历》,先生亦说过:书,不可尽信。”

    一瞬间,藏书阁内的空气仿佛凝固。班昭瞳孔骤然紧缩,手中朱笔几欲坠地。她心知,郑玄乃东汉末年经学宗师,离今日永元七年尚有百年光景!邓绥方才一句,几乎如同在史书未立之世直引未来,若非口误,便是……

    刘肇却在沉默中,忽而低低一笑,似嗅到了猎人网中的不速之客。

    “班先生,你这学生……颇有意思。”他语气不紧不慢,却带着一股笃定的寒意。他屈膝半坐,毫无帝王威仪地落座于邓绥方才的位置,指尖敲了敲案上文册,“朕本来是来校阅《河渠书》,正巧缺个研墨的,你这学生,朕便借用了。”

    这番话分明是留人,却说得似请人。

    班昭凝视邓绥半晌,终究没有多言,只是低首行礼:“谨遵圣命。”那一瞬,她眼中掠过忧虑,却藏得极深。

    郑众悄无声息地将手中奏牍放下,随着班昭一并退下。沉重的阁门“吱呀”合上,声响在檐下回荡,宛如落锁。静谧之中,邓绥指尖微颤,袖中铜匜似感应主人的心绪,也轻轻发热。

    刘肇似笑非笑,唇角扬起一道凉薄的弧线:“怕什么?你方才连百年之后的学者都敢评议,现在却退缩了?”

    他翻开一卷图纸,帛面未泛黄,墨色犹新,却非《河渠书》,而是一份以西域地势为纲,河西走廊为轴的军务密图。其上数道红色笔划勾勒出兵力部署,尤以酒泉、敦煌二郡为重。朱砂圈点处,赫然写着“羌人游骑活动频繁”。

    这根本是军机密牍!

    “会看舆图吗?”刘肇忽然问,语调随意,眼神却冷静得可怕。

    邓绥心脏一紧,仍强压惊惶,缓缓凑近案前。帛图上的山脉与河道她一眼便辨识出,那是她在现代地理课本上无数次看到过的西北地貌。只是她很快察觉出异样:“陛下恕罪……羌人部族向来栖居西南,但图上却标在西北边境。这,是否有误?”

    刘肇眉梢略挑:“为何认为有误?”

    “若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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