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深夜的寒气,像是淬了毒的钢针,一丝丝、一缕缕,顺着宋家老宅百年雕花木窗的缝隙,无声无息地钻进来,精准地扎进禇砚裸露的后颈。他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却不是因为冷——修复台上那盏高倍无影灯烤得他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真正让他脊椎发僵的,是这栋宅子里无处不在的、粘稠得化不开的压抑。
他弓着背,几乎整个人伏在宽大的红木修复台上。驼毛刷的尖端,凝着一滴微乎其微的天然树胶,悬在一只清代豆青釉柳叶瓶的裂口上方,毫厘之间。他的手腕稳得像磐石,呼吸都放得极轻,仿佛怕惊扰了沉睡百年的瓷器精灵。只有他自己知道,胸腔里那颗心,正不受控制地狂跳,擂鼓一样撞击着肋骨。如果忽略他右手食指、中指和无名指上那三道新鲜翻卷、尚未完全凝结的血痂,这幅专注修复的画面堪称完美。
那血口子,是三小时前,宋夫人蒋玉梅女士“一时失手”,碰倒了博古架上一个乾隆粉彩小碟时,他本能地徒手去接,被碎裂的锋利边缘狠狠割伤的。血当时就涌了出来,染红了碟子上的缠枝莲。蒋玉梅只轻飘飘地“哎呀”了一声,便捂着心口,被佣人搀扶着上楼休息了,留下他和一地狼藉,还有那需要紧急处理的伤口。
“小砚呐——”一个刻意拉长、裹着蜜糖般甜腻的声音,毫无征兆地从二楼幽深的走廊飘了下来,带着回音,钻进禇砚因高度集中而有些嗡鸣的耳朵里。
禇砚握着驼毛刷的手,微不可察地抖了一下。一滴树胶差点滴落,他险险稳住。空气中松节油特有的清冽气味里,突兀地混进了一股女士香烟燃烧后的焦甜香气。他知道,蒋玉梅此刻一定正仪态万方地倚着二楼的雕花栏杆,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他甚至能想象出,她那身昂贵的真丝睡袍上垂下的流苏,正拖曳在深红色天鹅绒地毯上,蜿蜒着,像某种冷血动物吐出的信子。
“栖迟刚回来,说胃里空落落的不舒服,想吃碗热乎的酒酿圆子呢。”蒋玉梅的声音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吩咐,“你去厨房弄一碗吧?要手搓的,小圆子糯一点,别太甜。”
禇砚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舌尖下意识地顶了顶藏在左腮帮子里的那颗硬糖。廉价枇杷糖的甜腻混合着一种奇特的苦涩,瞬间在口腔里弥漫开,勉强压下了喉头那股翻涌的酸气。他垂着眼,视线依旧胶着在豆青釉瓶那道蜿蜒的裂痕上,低声应道:“马上就来。”
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
地下工作室那扇厚重的隔音门,毫无预兆地被人从外面猛地撞开!巨大的声响在相对密闭的空间里炸开,震得修复台上的工具都跟着轻颤了一下。
宋栖迟挟裹着一身室外的凛冽风雪和浓重的酒气,踉跄着撞了进来。他身上那套价值不菲的定制西装,肩头湿了一大片,洇着深色的水渍,散发出浓烈的威士忌气味。他像一头被激怒的困兽,目标明确,几步就跨到修复台前,带着寒气的手掌猛地攥住了禇砚正小心翼翼粘合一块小瓷片的右手手腕。
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骨头。
“当啷!”禇砚左手拿着的放大镜脱手摔在台面上,发出刺耳的声响。无影灯惨白的光线打在宋栖迟棱角分明的脸上,将他深邃的眼窝切割成一片浓重的阴影,而那双总是蕴着寒潭般冷意的眼睛,此刻更像是结了冰的湖面,碎裂的冰渣在其中翻涌,带着毫不掩饰的暴戾。
“谁他妈准你碰它的?!”浓烈的酒气混杂着他身上惯用的香水味,一股脑地喷在禇砚的耳后——那是他身体最敏感的地带之一。战栗感瞬间窜遍全身,禇砚的身体僵硬得像块石头。
宋栖迟另一只手粗暴地指向修复台上那只伤痕累累的豆青釉瓶,声音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带着灼人的怒火:“这东西是清如当年看上的!你算什么东西?也配动?”
禇砚的目光,像是被无形的线牵引着,缓缓下移,最终落在了宋栖迟紧攥着自己手腕的那只手的无名指上。那里,本该戴着一枚素雅简洁的银戒——三年前某个雨夜,宋栖迟带着一身酒气和不知名的烦躁,胡乱套在他手上的。款式极其简单,甚至有些粗糙,内侧刻着两人姓氏的缩写。可现在,那里空空如也,只剩下一圈浅浅的、几乎快要消失的白痕,像一道无言的嘲讽。
舌尖用力顶破了薄薄的糖衣,更浓郁的枇杷甜香混合着一种铁锈般的苦涩在口中炸开。禇砚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强迫自己将视线移回宋栖迟那张被酒精和怒火扭曲的俊脸上,声音低哑地解释:“瓶口的裂口…太大了,不补…胎体受力不均,会塌陷的…”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抠出来的,带着血丝。
“塌了更好!”宋栖迟像是被“塌陷”两个字彻底点燃了引线,他猛地发出一声低吼,攥着禇砚手腕的力道骤然加重,另一只手却狂暴地挥起,带着一股劲风,狠狠地扫向修复台上那只刚刚艰难粘合了三分之一的豆青釉瓶。
“哗啦——!”
刺耳的、令人心碎的碎裂声,如同冰雹般密集地炸响!
刚刚被禇砚耗费几个小时,用树胶小心翼翼粘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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