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烟鹭不知何时换了一身衣裙。
布衰裳,牡麻绖,布带,绳屦,梳了为父母、祖父母守丧时才梳的髽发。乃稍微越制的大功装扮。
“你和馥常游是姐妹?”三人中唯一熟知礼法的北冥瑶问道。
白烟鹭跪坐在蒲团上、棺材前,点燃了手边的纸钱丢入火盆中,她语速缓慢:“常游祖籍桑广,地属南方沿海,我祖籍南风,世世代代未曾有人离开过这繁华富庶之地,又怎么会有桑广的姐妹。”
“果然。”北冥瑶习惯地撩裙,就地而坐,手掌碰触到冰凉的地板才猝然想起被自己忘记的规矩。
白烟鹭微笑,笑容只在皮肉:“果然什么。”
“海天酒。”
“世间酿酒的人,在酿酒时都会不自觉地带入自己家乡,或选用家乡常见的材料又或采用家乡土地上的某一理念,蛛丝马迹的,总是要二者选其一的,绝不可能两者都不选。卧鲸庄世世代代定居南风都,竟然在自酿酒中半点不参杂南风特色,处处都是南方沿海的痕迹,不合常理。”
白烟鹭的目光落在了棺材前的祭台上,上面正有海天酒。
她抿唇笑笑,再折了一个金元宝扔进火盆:“酒能祛寒,常年行走江湖的人多有此爱,我和常游相识于彼此微末时,那时她就很喜欢喝酒,后来嫁给了杨去疾,行囊收了起来,酒却没有。卧鲸庄原本的酒只是盐酒,常游研发出海天酒后,海天酒就取代了盐酒。”
白烟鹭的目光沉静如水,她知道什么话是眼前人都想听到的:“杨庄主确实喜欢常游,海天酒合适,他就立刻将传承了百年的盐酒换成了海天酒。还有门口那艘巨船,”
白烟鹭将再一个金元宝扔入火盆,火盆里滋啦滋啦地响。
“先不谈请了墨家人来做,光论那精白木,卧鲸庄下水的船只也仅有远航船才用了精白木,可常游随口一说,人家就耗费人力物力地打造了一艘一模一样的精白木巨船。他也算是世间难得的爱得真切的痴情人。”
白烟鹭跪于蒲团上,双手垂在双膝上,抬头仰看明灭烛火。
“那他今日顶替罪名、放火自焚,在你看来,是不是其情也真的良善之举?”北冥瑶的质问中充满不解和些许反对。
白烟鹭面对少女的面色凝重,神情未改,静若水,悲痛其中。她的嘴角内含,道:“杨庄主顶替罪名?我不知道。自焚?我以为,是畏罪自尽。”
北冥瑶微笑,行至她身边,确认问道:“当真?”
白烟鹭没有给出答案,反而对北冥瑶询问道:“你开棺就是因为怀疑杨庄主为常游顶罪?”
北冥瑶垂眼而笑,承认道:“我只要开棺就能向世人证明凶手是馥常游,而非杨海生。”
“你休想。”坚毅不容反驳的三个字,从冷静的一张商人嘴里吐出。
徐醉茗猛地将北冥瑶拉到身后,眉间升起提防:“白店家这是什么意思?!”
白烟鹭的眼睛却始终黏在北冥瑶身上,她即便素妆也掩饰不住富贵的五官坚定,露出一股不死不休的戾气——“除非杀了我,否则不会有任何一个人能开馥常游的棺。”
北冥瑶被徐醉茗挡在身后,她的计谋起了作用。她故意进一步问道:“就算事关一个人的清白,你也坚持如此吗?”
“清白?我管不了那么多人的清白。”白烟鹭站起身,身姿有些不稳,但到底还是稳步地走到了棺材旁。
她伸出手抚摸那令她不满意的棺材木料,歪头:“常游清清白白三十载,她身上半分污垢都没有,现在人死了,更是要干干净净。”
原本北冥瑶并不确定白烟鹭参与了这个计划。
原本她只是在看到白烟鹭越制的装扮时想起了在风雨创造的幻境里看到的白烟鹭。那日,白烟鹭高坐楼阁与遮阳帘后的人有说有笑,姿态亲近,神情柔和纯粹。思至此处,她便有了几乎确信的大胆猜测——那日遮阳帘后的人正是白烟鹭的至交好友馥常游。
原本一切都是虚无缥缈的感觉,可刚刚白烟鹭接连给出的两次反应,给了她相信白烟鹭也是这场顶罪计划参与者之一的切实理由。
“我们不开棺,如何证明杨海生是冤枉的?”北冥瑶以退为进。
白烟鹭冷笑一声,一眼就看穿了北冥瑶的意图:“就算你今日开了棺,凶手也只会是杨海生。”她拍拍身上哀衣:“那边的事情结束后,我才换上的这身衣服。”
徐醉茗拉悄咪咪地扯扯北冥瑶的衣袖:“什么意思?”
“她一开始还有别的计划,但杨海生死了,炎海的事被彻底说开解决了,她就只用穿上哀衣为馥常游守灵了,”北冥瑶叹了口气,摇头,道,“或许这事,我注定永远不会知道真相。即便日后有人与我同样想法、想求个真相正义,我也不敢随意说我有证据证明凶手另有其人。”
灵堂安静,北冥瑶咬住下唇,看了棺材许久,转过身,朝着大门走去:“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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