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安宁,我知道他陷入一些回忆中,我们都沉入门前的绿色汪洋里。
爸爸妈妈分别给我发来微信消息,默契地转账,用以消解掉他们不能陪我过年的歉意。我觉得自己相当矛盾,不认为他们这样做有什么错,他们将我养至成年,并给我优渥的生活环境,也从未要求我一定完成什么任务。
但我清晰地明白,我同他们之间的亲密关系逐渐浅淡,在我成年之后,他们的身份发生变化,不再是传统意义上的父母。奶奶去世后,我一点点失去与世界的关联,换句话说,我一点点成为李殊河。
我亦分别给他们转账,表明这是我平日里兼职赚来的钱,既然是春节,大家都要沾些喜气。
妈妈很开心地收下,爸爸沉默几分钟以后还是拒收,他认为没有父母花子女钱的道理。
跟他们闲聊过后,聊天列表弹出哲学男生的新年祝福。
我跟他没有发生令人难堪的矛盾,算得上好聚好散,因此也并没有删掉彼此的联系方式。我偶尔刷到他的朋友圈,匆匆扫过一眼,看到他读的书,或者开发出的新鲜爱好。我们从不互动,也从未发过消息。
在互相祝福过后,他发来大段文字。
我像往常很多次一样,快速浏览完毕,不确定他到底在讲什么,在大段文字最后,他自我剖析式询问我是否真的存在。
他原话是这样的,“我有时想起你,想起过往很多事情,但总是不能清楚想起你的长相和声音,可你的微信头像又在我的好友列表中,聊天框中还存在以前的聊天记录,林澄,我要如何证明你的存在?你是否真的存在?”
“我仍然需要你,需要你给我带来过的欢乐,所以这个观点不攻自破,我需要你,所以你是存在的。”
如果换做之前,我会认为他精神出现问题,再劝他不要太深入哲学内部,他的情感特质并不能很好地帮他从哲学中抽离出来。
但我当时盯住那几行字,目光聚焦在最后一句话,然后看向壁炉前面的李殊河。
李殊河摘下眼镜,仔仔细细擦过以后重新戴上,开口说我们该去看望奶奶了。
我没有回复哲学男生的消息,将他设为免打扰,带李殊河前往墓园。
车窗有一层很薄的雪花,李殊河坐在副驾驶,我先是听见他安静的呼吸声,进而听见他说对不起。
奶奶的面容模糊后又变得清晰,我一直觉得李殊河欠下一句道歉,等他真正说出口之后,我又觉得一句道歉根本不够。
奶奶介怀李殊河的出现,但最后仍是教给他毕生所学,爸爸和姑姑尽管对他心怀埋怨,最终还是选择逐渐接纳。我不知道自己执意要李殊河道歉的原因,我的爱、我的怨明明白白地向他袒露。
他道歉,仍然记得奶奶,我与他之间便存在相连的介质。
他遗忘,丢弃不愉快的过往,终有一天他也会忘记我这个人。
哲学男生的话给我提醒,我要如何向李殊河证明我真实存在,李殊河是否真的需要我。
我产生痛苦的思考,只是我笨拙的脑袋实在想不出答案,只会忘掉李殊河说过的话,继续直白地试探,在纷纷扬扬的雪天中,我摘掉他的眼镜。
记忆中的幽暗森林遭遇连日暴雨,地面震动,落石滚下,半空中的洪水倾盆而下,在我逼他掉入悬崖之前,那些红色的洪水逐渐被绿色雨水稀释,变得透净清澈,一条涓涓不停的河水绕过麦田原野,持续不断地奔泻向前。
我贴住李殊河的嘴唇,喘息之际问他记不记得那幅在中国美术馆展出的美术作品,问他画中的女孩到底是谁。
我在雪天失重,李殊河痛苦地闭上眼睛,眼角有湿润的痕迹。
我感受内心堆积的羽毛被风吹起,在空中变成片片雪花,那些雪花落在李殊河的睫毛上,随之他的睫毛打湿我的眼睛。
在雾气弥漫的森林中,冰块撞击玻璃杯的声音重新响起,李殊河说画中的人是林澄。